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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里算了一下日子，真的离移民搬家的日子不远了。明天，要催促施工队再加把劲儿，争取早日完工。他正要回屋休息时，院门却被突然敲响了，响声不大，但很清亮。
应声出去一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来人居然是张万银。
二人坐下，谈论了一会儿村里的事务，又说起身体来。张万银的感受比孟庆恩更深刻。他说：“老了，老了。常言道：入了秋，万事休。我这年纪已是霜打的树叶，马上就要被风吹掉了。”
孟庆恩说：“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咱村三个支书，老白柳高寿，活了八十八还健在。你是第二任支书，生活条件好了，咋也得超过老白柳不是？”
张万银叹口气说：“我很是想活那样的岁数啊，只可惜，老天爷不向着像我这样的人。”
孟庆恩听出他的话里有话，追问下去，张万银却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病，转移话题说：“想我张万银活了一辈子，到末了才弄明白人应该怎样活着。”
孟庆恩笑着问：“你说说，应该怎样活着？”
张万银平静地说：“像你这样活着。实践证明，你是对的。如今这个时代，花言巧语也好，信誓旦旦也好，照本宣科念文件也好，统统没用了。对待乡里乡亲，不能搞黑的，来恶的。人怕敬，狗怕撵。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村里的工作，不能靠嘴皮子、酒瓶子、皮鞭子。你要来横、搞恶、恶搞，到末了，还是把自己搞倒了，搞臭了，搞死了。我原来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现在想起来，我除了后怕，除了睡不着觉，就是觉得‘罪有应得’。可是你呢？懂得用自己的行为取得乡亲们的信任，情愿苦水咽肚里，干事走头里，和你的一班子成员夹起尾巴做人，扑下身子做老少爷儿们的勤务员，尽一切所能给村民们干好事。所以你孟庆恩能干成，我张万银却干不成。你这块‘埋头垡子’，我其实很早就看出来了，生怕你出了风头，所以使歪法搞坏材压制你、排挤你。即使你带领乡亲们干实事干好事的时候，我还要生尽法子挑事非闹不和，做了你的绊脚石。我这样做真实不该啊……”
孟庆恩打断他的话，微微一笑说：“这几年来，我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做村干部的，仗恃手里的一点点权力，弄权势压人，摆官架子吓人，口出恶语伤人，出坏点子毁人，早已过时行不通了。你越恶群众越不甩你那一套。人是敬怕的，不是吓怕的。将心比心，以心换心，掏出真心，赢得人心，再大的难题也能解决。咱村的做法，无外乎发扬了民主，让大伙儿说话算数，无形中笼络了人心，符合了民愿，人心齐泰山移，人心顺抵万金啊。说到底就是妥协，干部向群众妥协，听从了群众的意愿，群众也就会向干部妥协，双方妥了协，事情就好办。你还记得老白柳是怎么说我的吗？”
张万银低垂着脑袋说：“咋不记得？‘任务艰巨不要怕，政策公开不走耍叉，态度温和不威吓，运用妥协不欺压。’大人小孩都知道，这是对你的最好评价。可我呢？臭名远扬，跟丢到茅屎缸里泡过还臭。”
孟庆恩道：“过去的就一页掀起别提了。重要的是看看现在，想想以后。孩子们都大了，你看看，年轻人多么能干，多么火热，多么幸福啊。什么时候，天下都是年轻人的。孩子们一结婚，咱们这些老头儿们，任务就是哄哄孩子、歇歇心、享享清福了。看看现在的红火日子，想想今后的福乐康宁，应该知足了。”
“是啊，是啊，不过这是你今后的日子，我恐怕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张万银眼睛里的放射出一丝亮光，随之又很快熄灭，他长长叹口气说，“我是一名不合格的**员，我的思想境界不高，我犯下了太多太多的错误，我的政治生命早已结束了，我现在是一只背着沉重包袱的蜗牛，艰难地爬行着，爬一步就觉得很累很累。我决定把这个沉重的包袱拿掉，替强子，替我的后人，为村里做一件善事，也算报答乡亲们对我的宽恕，报答党对我多年的培养了。”
张万银慢慢站起身：“恩子啊，‘三秀才’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张有发屈于我的逼迫和社会的压力，采取了寻短见来保护我们原班子。翠儿替张有发办了一件光彩事，不动声色地把张有发贪污的黑钱捐给了敬老院。张有发在地下总算能睡得心安理得了。你呢，带领乡亲们致了富，村集体经济也壮大了，大功臣一个。我呢？也想最后为村里办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算是替自己赎罪，为后代积德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那份公证书，郑重地交给孟庆恩：“这是我把那座用不义之财建成的‘红楼’退还村集体的公证书。恩子，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孟庆恩不得不接过来，异样地看着他。
张万银说：“张有发跳潭，刘兰香孩子被狗咬，张桂先杀人坐牢、孩子得白血病，作恶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恩子啊，你应该知道的，给我撑腰、拨给我款子的那个赵副市长，也因为经济问题和其他问题出事了。这就是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翠儿带了一个好头，刘兰香也把幼儿园捐给了学校，我想，我这房产连同地皮，还是交回村里的好。”
孟庆恩还打算抽空找他谈租赁红楼的事情，不曾想，张万银做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当他接过公证书，真的要接受他这个重大决定的时候，他却于心不忍。
张万银如释重负地说：“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忘记过去，让自己轻松一些，自由一些，好受一些，不图别人的赞扬。公证书上写的是‘捐’，其实是‘还’。我也要求你不准对任何人讲起。”
孟庆恩长长叹口气说：“是啊，忘记过去是最好的解脱方法，求得自由，保持好的心态，是对自己负责，也对他人负责。人是一个啥东西？幸福又是一个啥东西？长生不老不是人一辈子追求的幸福，大鱼大肉不是幸福，倾权朝野不是幸福，腰缠万贯不是幸福，幸福的真谛是拥有潇洒获得自由，而自由的秘诀却是勇气。万银呐，你有这样的勇气和行动，我心里真是高兴啊。想想我们三人在神树下焚香磕头的事儿，我又难过又高兴，有发带着终生的遗憾走了，你终于在有生之年醒悟过来了，而且是大彻大悟。不过，你这样处理自己的房产，不让人知道是不可能的。刘兰香和翠儿的善举，还不都被传出来了，老百姓的眼睛啥时候都是雪亮的。”
张万银起身摆摆手说：“不管了，不管了。但愿乡亲们别再骂我，恨我，看不起我。”言毕，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郑重交给孟庆恩，“老白柳是我桑榆村的第一任村支书，他给予了你四句话，我作为不成器的第二任村支书，也给你写了四句话，你看看。”
孟庆恩阐开看去：
一年三百六十天，
国责民瘼怀心头，
拆下肋骨当火把，
燃烧激情满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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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幸福有滋味（116飞翔的思绪）
第一百一十七章幸福有滋味
116、飞翔的思绪
游园里。
敬老院的旁边，有两间房子被改成了村医务室，门口挂着一张小牌子。从医务室向南看去，分别是乡村书屋、文化茶馆和游艺室。许是雨天的缘故，游园里少有人迹，一片清幽。
医务室的房间时分开着的，一间存放药品和医械，一间是接诊的地方，中间有一道小门通着，小门上方搭着一件短小的白布门帘，印着一个红“十”字。
胡晓雁独自一人在医务室里，身穿白大褂，头戴护士帽，看上去既像护士，又像医生。没有病号，她在那个白布门帘下穿梭了几次，终于坐了下来，理了理细碎的刘海，扬起头来，环视着小小的房间，兀自笑了起来。
她已经定下心在这里长住下来了。使得她能下定这个决心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是啥，她也说不清，更没有去刻意地去想它。她只觉得，在桑榆村做几件事情，是值得的。很多的人对她这个决定不理解，一个堂堂的医学研究生，不去大城市大医院发大财去，却守在这样的小村里搞什么送医问药，搞什么农村保障体系实验，还考录上了大学生村官，在桑榆村当一个什么“村长助理”。不理解的人，有她的大学同学，有她的导师，有她的朋友，也有桑榆村的乡亲，澥大瓜还当面嘲笑了她，甚至还有人当面骂了她。
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