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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决定生死的事情,药草也是。
不同之处,战争是为了争王于天下,动辄死伤无数,而用药如何,只是医者和病患之间的事情,牵扯的不过一条人命。
相同之处,用药就像用兵,需要衡量配合,用兵也像用药,一念之间涉及到旁人的性命,不能不谨慎待之。
沉默,谁都不再说话。
山风掠过翠竹林,“沙沙”作响。
“渊乃今方知,何谓‘上医医国’之论。”景玄低声叹息。
解忧挑了挑眉,似乎大不赞同,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一心安得两用?既为良相,不为良医。”
景玄低眸看着她,面前之人何其诡怪的性子?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出乎他的意料。
一心不得两用,一个人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
或许她说的很对。
解忧低敛下眉,这话不仅让景玄深思,也深深刺进了她心里。
她曾是个贪心的人,她倾慕太多。
所以前世,她花费了最好的年华去学一切想要的东西,她学成了,但没能凭借其中任何一样为人所知。
空有一身才情,一身襟抱,还没来得及施展,便憾然长逝。
与她不同,她那位极决然的好友一心只用在一处,放弃了所有,远渡重洋,年纪轻轻便达成了一生所求。
所以她今生只愿做成一件事。
朝成夕死,她也毫无怨言。
解忧抬手覆上心口,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少年染有头虱,尚赖百部草驱虫,忧先行一步。”
“忧。”景玄叫住了她。
记忆里洞庭之畔的那个幼女,也会这样自称“忧”,也会这样言不由衷地笑,也会像面前人一样,口出惊人之语。
解忧停步,询问的目光落在那一袭玄衣上。
“卿似一故人。”景玄快步追上她,与她并肩往怀沙院走去,“笑不由衷,眉目戚戚,似有悲也。”
“天下之大,浮生皆苦,何人不似?”解忧掩起眸子,长睫翕动,语声低咽,“冢子唯知亡国之痛,亦知匹夫之哀乎?”
个人的悲哀在一整个时代中算不得什么,史书上短短数十字便能诉尽一个人的一生,冰冷的文字读不出一生的悲欢。
景玄摇头,他从未想过。
屈子的《离骚》,抒的是迁谪之恨,但到底是因一国兴亡而发。
“痛如镂骨,哀若无期。”
解忧低眸,半张脸掩在鬓发之下,看不清神情,唯有她的声音,令人彻骨生寒。
痛得像用刀一直镂刻入白骨中,悲哀到似乎永无尽头,满溢的绝望,倾泻而出。
“……忧曾体味?”景玄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面前的少年医者不过十四五年纪,是什么能让她生出这种情绪?若她真是解忧……?
不可能,他并不觉得区区一族的仇恨能让人如此绝望。
“然。”解忧抬眸,本想淡笑一下,想起方才景玄说她笑得言不由衷,索性不笑了,“前尘往事如梦,恕忧失言。”
抛下这句话,解忧匆匆步入怀沙院。
那名少年在院中焦虑地踱步,他很担心同伴的安危,却又不敢随意入内探视,一个上午下来,将院中的每株山玉兰都看了一遍。
“少年。”解忧不知怎样称呼他,从始至终一直如此相称。
少年抬眸,见到解忧,黑白分明的眸子霎时点亮,小步快步上前,“医忧,卫矛如何?”
“忧擅理伤,不擅伤后调护,兄自会在意,少年勿忧。”解忧轻轻摇头,和声唤他,“抽去发带,忧将煎药汤,为少年驱除头虱。”
少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似乎衡量着什么,接着挪近在院落一角兀自忙碌的解忧,小声道:“吾名为心,年已及冠,医忧再勿如此相称。”
解忧手中清洗的百部根茎一下落进水中,溅起银亮的水花。
她明澈的眸子瞪得很大,回头看向那言之凿凿的少年,不禁失笑,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显年幼了,不想还有人比她更夸张,着实有意思。
心见她震惊之后转为欢笑,眉头蹙起,带着些许恼怒,“忧为何讥笑?”
“无他。”解忧捞起水中的百部,含笑望他一眼,“忧闻,昔公子乔得道为仙,心容貌不老,大抵亦是其人。”
心霎了霎眼,他从前再没遇到过像解忧这么会安慰人的人,不由也笑了,“……医忧言笑晏晏,使人忘忧。”
但随着一袭玄衣进入怀沙院,他面上的笑意很快收去,只背过身静默地看着解忧清洗手中的药草。
景玄听到了两人方才的对话,目光灼灼,落在心倔强的背影上。
“忧无暇,冢子自便。”解忧头也不抬。
“无妨,渊有一言,留待医忧有暇,请往哀郢院内。”留下话,景玄离开怀沙院。
。。。
………………………………
第七十一章 令尹子兰
解忧跽坐廊下,身子倚着一旁长案,目光落在燃着的小炉上,咕噜的水声在安静的院落内回响。
名为心的少年人也坐下来,但坐得脊背直挺,如芒在背,一点没有解忧那种闲云野鹤的闲适态度。
他的目光始终在解忧身上乱转,不止一次想询问她是否女子。
可他活了二十余年,见过妖冶大胆的,见过羞涩含蓄的,什么样子的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解忧这般潇洒从容,如同士子一般的女孩子。
所以他不敢确定,唯恐出口发问侮辱了她。
“心。”解忧唇角忽然勾起笑意,转眸看向身旁面色戚戚的少年。
心被她这一笑笑得意识一片乱,只当她发觉自己正颇为冒犯地打量她,紧张地咬咬唇,不知如何解释。
但解忧根本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悠悠然起身,纤手舀起一瓢清水,准确地浇灭了火堆,她另一只手裹着打湿的布片,将火上的陶罐取下,揭开巴掌大小的盖子。
一股浓郁的草木气味伴着蒸腾的水汽扑散而出,气味极烈,让少年情不自禁闭上眼,同时屏住呼吸。
待他再睁开眼时,解忧正将陶罐中浓煎的药汤倾倒出来,倒入宽大的竹筒之内,随着药汤腾起的白色雾气将她柔弱的身子笼罩起来,仿佛云雾缭绕。
药汤呈现出微白的颜色,带着一抹米黄色,并非常见的那种暗沉沉的墨绿颜色。
“心,背过身去。”
少年对她是信的,虽然不明白这药汤究竟有何用处,还是听话地背转身子坐下。
解忧挽起衣袖,将干净的布片浸入竹筒,湿漉漉地沾上药汤,轻轻拧干一些,将布片小心翼翼地包裹到少年头上,所有头发都纳入其中。
少年僵着身子,满是不解,但到底没有躲开。
“如此一日,至暮夜除去,则头虱尽死也。”解忧笑着,舀起一瓢清水洗净手,纤巧的步子挪进屋内去了。
她再出来时,已经重新换上昨日玄袂的广袖直裾,宽大的衣服将她的身子衬得很柔弱。
“忧将往景玄处,心候于院内,勿除去包头之物。”
“心欲探视卫矛。”少年追上她轻快的脚步,洁白整齐的牙紧紧咬住下唇,“卫矛因护心而至如此,即是无可为……”
解忧回眸,轻轻摇头,“兄已嘱咐,卫矛需避光静养,不可见他人,忧尚且不入内。”
少年略略泄气,“然则,医沉在何处?”
“兄与诸医议事未归。”解忧再次敛眉。
与人相交越深,就越难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了减少旁人的怀疑,解忧只能尽量不离开怀沙院。
许多事情,只能由医沉代她去做。
少年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出神,轻风荡过,拂动她一身白衣,勾出婀娜的身形。
“恕心冒昧,忧岂非女子乎?”
解忧已经走出几步,听到后步子猛地一顿,眸子慢慢掩起,面庞略微回转,只露出一小半,微哑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心何出此言?”
少年走上前几步,面色虽然因方才大胆的发问挣得通红,语气却慢慢镇定了下来,“以……忧不似男子。”
只是因为,你不像男子。
解忧无奈苦笑,面对这样完美的理由,她有什么可说的呢?
“然。”她深吸了一口气,澄澈的眸子注视着面前目光犀利的少年,“忧乃女子。”
说完这句话,解忧又摇了摇头,似是想说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说,反身离开怀沙院。
少年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被外间翠色阻住,才收回目光,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