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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生,物化之始,碌碌苦也;所谓死,物化之归,将还道于天。”解忧压下方才的胡思乱想,抬头望着面前憔悴的人,平手推出,“先生勉之矣,勉之矣……”
生,不过是在世间劳劳碌碌,辛苦度日,并没有什么值得贪恋的;死,不过是将生命归还给天道,不应当过分悲伤。
司空马眸色复杂,面前这少年峨冠博带,将原本弱小的身体衬出几分清然风骨,他这是在劝自己一死了之,以免污了一世清名!
“先生若决意,忧可助之。”解忧一手笼进袖内,将一枚喂毒的银针扣在掌心。
司空马长久地沉默。
他想他并不是惧死之人。
当初没有追随吕不韦死节,为的是奔走他国,实现政治理想,就算在秦地被抓捕,贬为鬼薪,也不过三年时光,大丈夫能屈能伸,过了这三年,他又得一个自由身,可以去往他地。
但他没有想过,在命运的尽头,等待自己的原来是这样一出死局。
兵法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但他依然要逃脱这样的死局。
解忧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正要将毒针交给他,司空马却忽然调转方向,从地上拾起一截断裂的枯枝,以令人意外的速度向立在一旁伤神的绮里琚跑去。
绮里琚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莫名其妙,急急躲开一下后,立在远处不解,“司空与琚何仇夙也?”
司空马不答,蹒跚着爬起身,打算再次袭击。
远处的守卫见有疠人袭击他人,招呼了几个士卒向这边靠近。
“疠者有罪,当定杀!”解忧不躲不避,抬眸直视着司空马,“溺于污水,亦污傲骨,盍不以毒自尽,以效文信侯?”
定杀,是将罪人投入水中活活溺死,行刑之处,大约就是方才看到的那处肮脏得发绿的池塘。
与其在那种地方溺死,还不如自尽来得痛快呢。
司空马自然也知道这一条律法,本意故意犯罪而获死,听解忧这么一说反而没了主意,“然则,以小友之见,为之奈何?”
他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没有主见地询问一个少年的意见,但面前这才过龆年的少年,竟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信任,仿佛向他请求帮助,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解忧将小手从袖内探出,迎着阳光亮出手中小针,随后垂下手,针直直落到她身旁的沙砾地面上。
锐利的针尖在阳光下泛起一层诡异的色彩。
司空马放下心,这少年手中所握乃是毒针,想必有十二分的把握能致人死命。
既然如此,那他恰好免去这一番进入疠迁所的耻辱。
“‘士为知己者死’,吕相待我以士之恩,今司空马亦以士之德报之。”说完这句话,司空马艰难地撤步跪下,双手相覆于身前,缓缓作了一个稽首大礼。
解忧向一旁挪开一步,她知道自己受不起这一礼。
司空马能感受到那锐利的针尖刺破手指的皮肤,有些轻微的疼痛,还比不上当鬼薪时监工落到身上的鞭子疼,之后的感觉就是麻木……这种麻木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口,传到面上,让人情不自禁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在阖上眼之前,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劝他自尽的少年垂落于身侧的手上。
那一只手很小,莹白如玉,彷如柔荑,真像女子的手……
解忧垂眸看着他慢慢阖上眼,重重地倒在地上,再没起身。
一个时代的风骨,就此掩埋。
一个时代的支撑,就此崩塌。
成书最晚的《吕览》,是这个“百家争鸣”的时代的尾声,以“杂家”闻名于世,这传世的书册同样是这个时代的最后一记强音。
从此往后,焚书坑儒,断琴煮鹤,这世间再听不到那一年春秋的弦歌,再见不到那个曳尾泥涂的漆园傲吏,再没有墨守成规的一派领袖。
有的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不管再做多少努力,都不会再有。
当然,从古到今,也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为了重拾这个时代最令人醉心、令人钦佩向往的东西,而作出少许努力。
解忧阖了一下眸子,垂首默哀片刻,抬头与惊愣一旁的绮里琚交换了一下眼色。
绮里琚黯然,缓步走近故友身边,随后以同他方才一般的虔诚,撤步跪下,向着这具尸身作了一个稽首之礼。
他的心情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以此来悼念这位文采政略俱佳的故人。
原本气势汹汹赶来制服凶徒的兵卒被这肃穆的气氛慑住,情不自禁停了脚步。
一片死寂中,那位检查疠人的医者握着衣袖走近,俯身检视片刻,缓缓起身。
“可葬。”
。。。
………………………………
第四十四章 夏无且
解忧松了口气。
方才她所作所为,所言所劝,说是有感而发也好,说是故意拔高也罢,为的不过是震慑住在场的人,好得到机会与他们周旋,让司空马入土为安,而不是陈尸在那池塘边。
这样,也算是给了绮里琚一个交代。
不想这名医者委实太过识趣,她还没开口,他便主动吩咐人安葬司空马,倒省却了她一番口舌之争。
“敬诺。”守卫队长恭恭敬敬地平揖而出,他对于医者本是不屑的,但身处此地,死亡的气息森然逼近,他才切切实实地发觉,医者是唯一可以对抗疾病与死亡的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崇敬。
那名医缓缓点头,他侧过头来,与解忧对了一下视线,眸色闪动。
果然是识趣……解忧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早已洞悉自己的心思,淡淡笑了一下。
那只是一名面貌很平常的医者,服色不过是细麻,看款式,大约是医署的官服。
绮里琚呆怔了许久,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带着解忧走到守卫面前告辞,一边取下腰间一枚玉佩,“乞置故人口中,以为随葬。”
以玉含置于死者口中作为随葬是商代流传下来的风俗,又因古人认为,蝉能羽化重生,故玉含大多作为蝉形出现,希望死者精神不死,再生复活。
绮里琚这一枚并非蝉形,不过司空马死得仓促,又是戴罪之身,实在顾不上这么考究。
守卫为难地叫住医者:“医且,为之奈何?”
医者思考了一下,司空马还有鬼薪之务在身,因患了疠病才被提前送来此处,是不折不扣的受刑人,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不过落得个抛尸荒野的下场。
现在已经准许他入土安葬,若是再辅以随葬玉器,是否太过得寸进尺?
但此处荒无人烟,又能有几人知晓?
为此拂逆了面前这位大夫的心意,反是不美。
思量已定,医且上前接过玉佩,“绮里大夫放心,此事夏某一力担待。”
绮里琚点头,这确乎是个识趣的医者,而且这声音,这面貌,总让人有些熟悉,“医且为王之侍医?”
“侍医?”解忧抿了抿唇,侍医、医且、姓夏?
一个名字在她心中呼之欲出——侍医夏无且?
那个“以其所奉药囊提轲”的秦王侍医夏无且?那个后来因此获封两百镒黄金,并留名于《史记》的夏无且?
就是面前这人?
如果没有夏无且,荆轲会否得手,历史又将怎样变化?
解忧长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探问:“医岂名为无且?”
面前的医者惊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正是某。”
“忧有一言可治疠。”解忧抬眸看他,竭力掩住眸中不合时宜的情绪,“在下墨医,医忧。”
“墨医……”夏无且神情复杂。
绮里琚却恼了,俯身揪住解忧衣襟,冷声质问:“忧既知疗愈之法,何以逼迫司空身死?!”
他早知道这女孩医术高明,当初听她劝司空马自尽,还道真是没有救法了,就这样一死也很好。
可现在算什么?尸骨未寒,她却在这里说,这疠病是有的救的?几条性命容得她如此玩笑?!
“……绮里且放手。”解忧垂眸,小手轻轻拂过绮里琚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
触手柔软莹润,绮里琚蓦然意识到她还是个女孩子,急忙松手,怔怔立在一旁,他方才的举动,是不是太冒犯了?
“兄来矣。”解忧抬眸看着远处,剧连不知为何寻来了此处,高大的身形被转西的阳光拉长,投射出极长的一道阴影。
解忧淡然整理被扯松的衣衫,回眸看了一眼夏无且,赧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