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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身,很欣慰地冲小语一笑:“我院子里的竹子又发出来了。”小语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便说了那天我们家砍竹子小语生病的巧事儿。我说:“也许你的灵魂真的是一杆清竹呢,我这边一砍,你那边就病倒了。”
小语用一种成分复杂的眼神罩我一眼,无语。
空气湿润润的,零碎的蛙声试探着次第迭起,像是在相互询问出太阳的日子。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雨总算停了,红兵也来了,带着馍啊菜啊一兜子吃的。我让他赶紧找辆机动三轮车把我们送到三省庄。他一听就问是不是去找太奶奶,我问他怎么知道。他笑了,说找他的人多了,大部分都叫她撵回来了,说她是老寿星,就是脾气怪,说她人缘好,说相当年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恁厉害,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她家砸去,她家也从没招过贼。”
和小语对视了一眼:这个老人该有多少神奇在身上啊?
雨后的土路很难走,全是卧牛坑,机动三轮车努得黑烟直冒喷儿喷儿直叫。
走了好大一会儿,阴云下,隐隐地浮出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大村子。
红兵停了机动三轮车,一指,敬畏地说:“看到吗,就是最西边那个大院子,那就是她老人家的。我可不敢再往前开了,她老人家不喜欢闹腾。”
那是一个绿意淡然的大院落。
下了车,我塞给红兵十块钱,说了豌豆地的位置,让他转给人家,然后,握手拍肩就此别过。
此时,下午三点半。
我们走向那个大院落。脚下一呲一滑的,泥里,青草野花杂踏。
院落和村子距离有好远,孤零零的,好像一个人就那样情愿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的地方。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老家的那棵银杏树,它,就是不屑与群树同立的。
雨后的微风如云后缓移出的弯月,入怀渐浓。隐约,有咚咚的锣鼓声传来。
离院子越近,院子便越绿,青砖垒就的院墙上,已经爬满了枝枝蔓蔓的丝瓜或梅豆。等走到离院子不足一丈,看到一个高高大的青砖门楼时,更是看到有那伏地而生的细叶细茎的缠地草,就像宽幅的绿带将整个院子围得团团而转。
小语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竹子!”然后几步抢到我的前面,直奔院门就去了。
真的,葱茏的竹子正妙妙亭亭地探出高高的院墙,不知有多少棵。
小语刚到大门外,半掩的大门里忽然顶出一条黄毛狗来,只站在门缝处,不凶恶却顽强地叫着,样子傻傻的。
小语赶紧退了回来,求援地看我。
我作好了狗扑咬我硬撑的准备,不过,很奇怪;那条狗并没扑过来。
门是黑门,门板厚到奢侈,厚到让人觉得心寒,多像油漆了数遍黑桐油的棺材板啊。
正想喊一声“有人吗”,那狗忽而哼呜着扭转身,只剩下一条轻摇讨好的尾巴在门外晃悠。
一扇门吱呀了一下,一双不大不小的脚,穿着黑鞋的脚,从长长的青石门槛后面平静地半抬,但又放回到门槛以里的原处,然后,我看到了一张老人的脸——心里重重地“呀”了一声,我突然就有了一个让自己莫名激动的念头——
第二十八章 一百岁的老人,哪来的异香?
这是一个白发老人,一个白发不掩当年红颜的女人。白透的头发不是盘成一个髻,而是固执地剪成了那种清纯的学生发型。眼神,惊人的清亮,像泡在深井里的冷月,摄人。然后,我才看到岁月风蚀下的她皱纹下的脸。我应算是个识美的男人,分得清什么是美丽什么是好看。我能从一个女人身上;不管她有多老;读出“气质”读出“高雅”,只要她身上俱来着。
老人站到了门前,黑色的斜襟排扣儿布衫和黑色的旧式裤子完整地现在我们面前,她背后的门板上,竟嵌着一个老式的菊花状铁搭扣,褐黑色,门鼻里是斜插的铁门栓,下面,闲垂了一个铁门环。这一切,与老人的白发和皱纹对应成了一种无声的尊严,可以拒人拒鬼于千里之外。
一时间,我和小语不知道说什么,被老人震慑到尴尬讷言。
“你们是……”不高的一声问,苍老而异常清晰,能令人惊讶到这声音不是吐自老人的口齿。
“我……我们是从北京来的……太奶奶……”我赶紧用普通话应答,“小山……他,我们是朋友……我也算是小山的老师吧……”
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说话结巴过。我想,要是侯清远老师见了这老人,他准要流泪。
老人轻轻地啊了一声,身子向门后靠了一下,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北平来的啊?那儿……现在好吗……”老人的声音颤了颤,不知为什么,是因为她仍然习惯把北京唤作北平吗?
“太奶奶……”小语竟然上前了一步,“北京还好,您好吗?”
老人一愣,竟给了小语一个笑,点了一下头,那应是对那句情真意切的“您好吗”的褒奖。
“你们俩是……”老人侧了身子,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几竿青竹了,那是愿意我们进入的表示。
我看了看小语,沉吟了一下:“太奶奶,我们,我们是好不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这个很边缘的答案让老人噢了一声,眼神居然也更柔和了,说了声“进来”就慢慢地转了身子。
我和小语又都是长出了一口气,谨慎地跟上。
我走在最后,门里门外之间,我有意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在当今极少见的铁门环,门环与铁搭扣儿先是碰出了一声脆响,然后,那响声便越来越淡,如脚步渐行渐远,且再不回头。
铁门环,不锈。
老人蹒跚地走在前面,那黄狗却偎过来,先嗅小语再嗅我,好像在验证我们的身份,狗眼张得很大,但眼珠上面好像浮了一层油彩,茫然得很。我断定,这是一只失明的老狗。
好宽绰好雅静的四合院啊,只空地也得有一亩多,房子,都是蓝砖蓝瓦:堂屋三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三间,布局工整如楷书。整个南半院俨然是一片小小的竹林,竹子们正在雨后比着青翠,比着诗意。竹间,石桌一张,石墩儿四个,等人随时闲坐清谈。
竹林北侧,西厢房南侧,一株老枝横虬的石榴树,粗比海碗,红花点绿叶,安然半绽。
整个院子全是青砖铺地,老式的青砖。所有窗子都是老式福字格窗,黑红色。
置身其间,恍如隔世,疑在百年之前,亦像走进了一个大型的古装网络游戏?
我和小语站在院子里,相视无言。怕说一句话就会惊走这凝聚多年的大气大魄大安静。
老人进了堂屋,坐在一把椅子上。堂屋里光线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看到她在看我们。
一只燕子呢喃着从头顶掠过,那不是百年前的燕子,雨后的天空才是。
老人招呼我们进屋。
堂屋也是黑红的门,亦是菊花状的铁搭扣儿,门槛是红色的木槛儿。屋里,两扇红色木质屏风将房子隔成三间。
刚走进屋里,我忽然闻到一缕异香,似有似无的,而又明明白白决非幻觉。我看小语,小语正看我,满眼疑惑的样子。难道她也闻到了那种香吗?
我不知道把手里的旅行袋放哪儿,觉得放哪儿都会把房子弄脏。
老人示意我可以放到条几上。但那条几也是老式的,有三米长,贴屋山摆着,暗红色,两头是卷筒菊花状的浮雕,一侧一个莲花烛台,烛台上,半截红烛,如修女般沉静。八仙桌两边各一把太师椅,黑红色,椅背,镂空雕花。它们,也正默默地对望着。
条几前的高腿八仙桌上,正摆着一套茶具,白瓷砂托盘里,一把细颈执壶,四个白如凝雪的盖杯,全是一尘不染。
屋里,没有一点现代的迹像,包括一根电线都没有。
最后,我还是把将旅行袋放在了地上,这才发现旅行袋上居然还印着一个英文单词,白色的,不知道什么意思,很大,设计得张牙舞爪,格外刺眼,就像黑熊而不是熊猫大嚼竹叶,极不雅观。
条几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毛笔字的中堂,那毛笔字让我眼睛一亮:这字写得也太好了啊!功力老到,布局天然,我敢说,目前,在我们全市也找不出这样高水平的书法作品……书写的内容是陶渊明的《归隐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落款是“民国一十八年仲秋刘志贤书”。刘志贤?何许高人啊?
我扭头看了看老人,老人指了指着太师椅,示意我和小语坐下。我和小语对视了一下,坐。
小语一直低着头,在拘谨地抚弄腕上的玉镯子。面对一个百岁老人,你最好保持沉默。这样才不至于惹犯下百年不遇的错误。
老人坐在门里,是一把稍小的太师椅,椅腿儿竟也有狮子头的雕花。
老人看我们,很慈爱地看。忽然,老人颇吃惊地轻叹了一声,对小语说:“你这女子,不简单呢,单凭你那玉镯就可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