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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呢,只觉得他有点怪里怪气。”明远说。
“无论如何,”小罗从床上跳了起来,向门外走去,同时高兴的说:“我喜欢这个何慕
天!够派头,也够交情!”“你到哪里去?”王孝城问。
“买香烟!”小罗扬了扬那张钞票,又大声嚷著说:“今天晚上,请全宿舍吃担担面消
夜!”
“天哪,”王孝城望著他的背影说:“四大皆空,没办法,只能四大皆空!”
15
何慕天跨进了沙坪坝镇口上那家小茶馆,在靠窗的角落里,他的老位子上坐了下来。茶
馆的小伙计不待吩咐,就依照何慕天的习惯,送上一壶白干,一盘卤菜,和一碟花生。何慕
天靠进椅子里,慢慢的斟上一杯酒,寥落的啜著。窗子外面,可以看见青石板的小路,路边
是平伸出去的绿色草坪,一直延展到嘉陵江畔。江边的路并不平整,曲折凹凸,沿著河岸,
疏疏落落的有些白杨,也有些柳树。柳条长长的飘著,在初秋的晚风中摇曳。晚霞正在天边
燃烧,一层又一层的红云重重堆积,落日圆而大,迅速的从半空向地平线坠落。何慕天用手
支著下巴,静静的凝视著窗外的景致,凝视著那晚霞由鲜红变为绛紫,凝视著那落日一分一
厘的被地平线所吞噬,直至完全隐没。天色暗淡下来了,苍茫的暮色缓慢而从容的在草地
上、柳条间散布开来。何慕天重新斟满了杯子,略微烦躁的啜了一口,下意识的看看腕表:
差一刻六点!今天她迟了,为什么?或者,她取消了今天的定时散步?仰靠在椅子里,他阖
了阖眼睛,酒使他心头热烘烘的,血管里奔流的血液似乎比往日更加迅速。“我是怎么回
事?中了邪吗?”他喃喃的,无声的自问了一句,睁开眼睛,又情不自禁的对窗外的小路望
去,空空的石板上,盛著逐渐加浓的暮色,除此之外,别无所有。
一声叹息,他干了杯子,再斟一杯。期待的情绪使他烦躁不安,每一个毛孔里似乎都有
小虫子在钻动,令人无法平静。酒,徒然的让情绪更加紧张和不耐,心头的火仿佛燃烧得更
厉害了。“我是怎么回事?”再自问了一句,蹙起眉头,他又干了一杯酒。抬起眼睛来,他
不经心的对窗外一扫,忽然间,所有的神经细胞都振作了。
梦竹正缓缓的沿著石板小路走过去,她穿著件白色小碎花的洋装,戴著顶宽边的大草
帽,步履袅娜轻盈,从容不迫的,不慌不忙的走著。距离茶馆不远的地方,她似乎略微停顿
了一下,接著,就把那顶大草帽解了下来,拿在手上,乌黑的发辫垂在胸前,末梢扎著水红
色的绸结。“一只小粉蝶儿”,这是大家给她取的外号。是的,这是只小粉蝶儿,有那份翩
跹的姿态,更有那份雅致和妩媚。何慕天的酒杯停在唇边,眼睛朦胧的盯著窗外那移动著的
小巧人影。那摆动的裙幅,那忽而放在身前,忽而放在身后的大草帽,那时常摔动的辫梢,
那款娜的举止,这一切加起来,衬著暮霭和垂杨,是一幅动人的图画。他呆呆的凝视著,用
全心灵去捕捉这份神奇的、令人迷惑的美。梦竹向嘉陵江边走去,站在一棵垂杨之下,立定
了,仰首看了看正由绛紫、深红、转为黑暗的云朵,一只手拉住柳条,她四面望望,似乎在
以她那易于感受的心境,领略著大自然间的美,领略著日与夜交会时那神秘的一瞬。把辫子
拂向脑后,她不经意的回眸了小茶馆一眼。当然,她不会发现躲在那茶馆里凝视著她的何慕
天。掉回头,她的注意力被嘉陵江吸引过去了,可能水面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了兴趣,她伫
立良久,就向前走去,岸边有石级可以下到水边。每天早晨,这石级上是妇人们洗衣聚集之
所,捣衣之声杂著笑语,老远都可听到。现在,水边一定是空无一人的,但她沿著石级走了
下去,那高高的河堤遮住了她,他看不见她了。
他轻吐了口气,才发现一直停在嘴边的酒杯,下意识的啜了一口,他放下杯子,抬起眼
睛,正好看到梦竹那黑色的头,一步步的从河堤后升了上来。用手托住下巴,他定定的凝视
著,虽然隔著那么远的距离,他仍可看出她手中握著一朵新采撷的小蓝花。她步上石级,倚
在柳树上,十分闲暇而又十分悠然自在的,把那朵花送到鼻端去轻嗅。他无法看清她的面
目,但他脑中已勾划出她的神态:那舒朗的两道眉毛,那含著笑意的大眼睛,和若有所思的
神情……接著,她的腰肢微微一旋,裙子摆了摆,大草帽系于脑后,又开始沿著石板小路向
前走去。她几乎已经走到他的视线之外了,可是,她突然站定,回头张望,于是,何慕天看
到有一个小脚的老妇人,正急急的向梦竹赶去,走到梦竹身边,那老妇人站住了,不知对梦
竹说了些什么,梦竹顿时跺跺脚,一扭头又要继续她的散步。老妇人伸手抓住了她,似乎在
劝说,又劝又拉,大概想把她拉回镇里。梦竹好像是生气了,她连连的摇头,要摆脱老妇人
的拉扯,两人在路上磨菇了好半天。然后,梦竹毅然的一摔头,狠狠的跺了一下脚,跟著老
妇人向镇里走去。她们从小茶馆的窗前擦过,何慕天抓住了梦竹和老妇人间几句对白的声
浪:“奶妈!你不会说我不在家呀?”
“好小姐,你妈的那份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叫我找你回去,我有什么办法?高家的
又坐在堂屋里等……”
“你说找不到不就行了?”
“好小姐,你妈那个脾气我受不了呀……”
何慕天目送她们的影子消失在暮色昏茫的小街道里,靠进椅子中,他没来由的长叹了一
声,然后坐正身子,握起酒杯,一伸脖子把整杯都灌了下去。掏出一张钞票,压在酒壶下
面,他站起身来,摔了摔袖子,向茶馆门外走去。
暮色已经布满了空旷的原野。远山隐约,杨柳堆烟。夜暮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来临。何慕
天带著三分酒意,沿著石板小路,向梦竹站过的那棵柳树下走去。走了几步,他看到石板路
上躺著一样东西,拾了起来,是梦竹的那朵蓝色的小花。他审视著这朵花,蓝色的花瓣向外
铺开,微微卷曲,如同木耳边一般。浅黄色的花心伸了出来,在晚风中楚楚可怜的颤动。他
站住,靠在柳树上,和梦竹做过的一般,把花朵送到鼻子前面,没有嗅它,而是轻轻的在唇
际摩擦。
夜来了,何慕天回到宿舍里,打开柜子,把那朵蓝色的小花放进一个精致的、雕刻著小
天使的木匣子里。在那木匣中,有他逐日收集的一些东西:一条缎带,一朵枯萎的菊花,半
枝折断的杨柳,一条白底子碎花的麻纱小手帕,还有一张纸,上面是一阕涂得乱七八糟的
词,他还记得梦竹靠在杨柳上,拿著铅笔,涂涂抹抹的写这阕词的神情。词的题目是“杨
花”,内容隐约可辨,大致是:
“春漠漠,香云吹断红文幕,红文幕,一帘残梦,任
他飘泊!轻狂不奈东风恶,蜂黄蝶粉同零落,同零落,满池
萍水,夕阳楼阁!”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写完了,却不要了,随手那么一扔,让它被风卷去。他锁好了匣子,
和衣躺在床上,却看到枕头边放著一封信,一看信封寄自昆明,和那熟悉的笔迹,他就没有
心情拆阅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脑子里是成千成万张相同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和那两条摆动的发辫。
“我是怎么回事?”他自问,摔摔头。“近来,我是真的疯了!”瞪视著桌上的桐油
灯,他一动也不动的躺著,接著,就猛的坐起来,拆开了那封信,下决心似的抽出信笺,看
了下去,信写得十分简单:“慕天:暑假一别,将近三个月了,你总共写了一封信,该
信连标点在内,是二十七个字。想必你忙于作诗填词了,
是不是?‘家’是你厌倦的,我知道。‘我’也是你厌倦的,我
也知道。未来的那条小生命,大概也是你厌倦的。如今,
家只是你的经济供应站,是吗?不过,记住,我是你家
三媒六聘娶过去的,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我总之
是你的妻子,别以为你在重庆的所行所为我看不见,我
想你了解我的个性的,你还是安份一点好。
另汇上本月份你所需之款项。即祝
健康
蕴文”
看完了信,一种强烈的愤恨和反感抓住了他,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