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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一起。我们需要计算损失,重新分配。”
严狗蛋从小算数就不好,八岁了才能从一数到一百。一贯钱,他掐着指头算了算,五贯钱可以买头小牛犊,现在,牛不要钱,农具不要钱,每年还有一贯钱的补贴。
他现在只恨自己家没有多分到几亩下等田!便一下子跳起来,简陋的桌子都被他这一跳给震得微微一晃,他又直拍胸脯:“宝贝牛都来不及,哪能弄坏!菩萨兵们千万放心!”
林黛玉笑道:“菩萨兵?”
严狗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嘿嘿,就是一些没地的穷哥们,分地之后他们嘴里喊的。俺俺”他俺了一会,黑脸上一红,摸着脑袋,搂着油纸包,傻笑着撒腿跑了。
林黛玉摇摇头,被那纯粹的喜悦的笑容一激,这几天因为参与了揭露宗族,见到惨烈之后而持续低下的心情,都回笼了少许。
张义郎正轮班回来,把身上帮农民抢收时候沾的稻子轻轻抖掉了,高瘦而修长,眉目锐利的少年战士,见到她坐在椅子上发怔,便道:
“林先生怎么又无故闷闷不乐的?不如出去走走?现在秋收时节,之前我们分地的工作耽误了一点抢收的时间,我们兄弟姊妹,正帮乡亲们抢收。外面正是好时节,田野金灿灿的,天空蓝得干净。”
这么多年了,林黛玉仍旧有大家小姐的习气,不习惯与外男相处过久,更不习惯向男子吐露自己的心曲,只是张义郎在工作中又助她良多,一贯是忠于职守,她又见他比自己小了一岁,才逐渐放松下来,愿意多说几句工作外自己的想法了。便微微摇头,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高挺的鼻梁,叹道:“我这几天,总感到不可思议。我以为我的外家,就够残忍了。够乌烟瘴气了。前几天清点的时候,虽然是我出了一半的主意,但那些族法家规,无意中踩了祠堂的门槛,都要被砍断一只脚。我心里实在人怎么能残酷至此?”
张义郎却笑了。对她说:“林先生,乡下的族规,有时候大概残忍到你们这些好人儿所不能理解的地步。我小时候,一个玩伴,因为偷吃了供奉祖宗的一块糕点,就被捉起来,活埋死了。”
林黛玉登时浑身悚然,盯着他。但是张义郎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些蛮横至极的族法其实只是一根高高悬起的黑鞭,嘴上说打犯了族规的人,其实,是打不服族内等级的人。多的是交不起修祠堂的捐的严家族人,也有被害死的。但为什么独严三郎死的特别惨?因为他骨头硬而已。我听村里人说,他跟严南一样,抗交祠堂田的租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当年在义军里跟着寿先生读书的时候,也曾经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地主乡绅,竟然能够对同族都残忍至此。
寿先生便告诉他,很多乡村里的统治者,所表现出来的一些极度残忍的行径,比如农民饿极了,从他们的地里挖了几个瓜吃,他们就把这些饿到了极点的农民的这一举动,称之为造反,处以极刑,挖眼睛、活埋、沉河。
看似不可理解的条条蛮横规矩,其实全为了维持自己在乡村宗族中的统治,定下等级,用以恐吓农民。而他们有了这样残忍的借口之后,就可以肆意迫害反抗者、杀害那些他们看不顺眼,不“温顺”的硬骨头。
林黛玉默然片刻,她这样的灵透过人,稍稍一点,就能想到十分,不经意,她想起寻南小报上嘉兴那一桩轰动天下的杀人案。
一时之间,她明白了罗刹女的用意。
“怪不得,怪不得要破族法,先破礼法”
她的手指放在嘴唇上,咬了一咬,忽地高兴起来。脑海中一片清明。
张义郎看她多情眉目共春波,解却片刻愁,也高兴了。锐利的眉眼柔和。
忽地,门外一个柔弱的女声响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个哎哟!我叫你来分田和浮财,你还打我!你这女子长得好看,也太不讲理了!”
张义郎和正沉浸在思绪中的林黛玉,都不由得一惊。
砰地,那扇简陋的柴门上撞上了一个人,她不顾这猛然一撞,跌跌撞撞地,还想往登记所外冲,立刻就被一个蓝绸子拎回来了。
那蓝绸子看林黛玉看过来,被那似喜非喜的含情眸一看,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是、是黎统领叫我来看望您的。我、我在村口看见此女鬼鬼祟祟,便顺路带了回来”
林黛玉定睛一看他手里拎着的人,还当是谁?原来正是那位有过数面之缘的严家寨的嫡小姐。
张义郎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人。蓝绸子看一眼张义郎,脸上的涨红又刷地变白了,讪讪地说:“统领等着回话,先生,我先回去了。”
严芙蓉也看清楚了屋内坐着的年轻女子是谁。
她僵住了。过于奋力的挣扎停止了。
她如临大敌,先是缩了一下,随即应激一样,立刻理了理发鬓,尽力仪态优美,以自认为具备了大家小姐的矜持高傲的神态,款款地走进门,轻盈地下拜:“有礼了。”
“小女,严芙蓉。潇湘先生,应当见过”
“你应得四亩上等地。浮财二十两。”林黛玉都不必翻册子,数字了然于心,她直接报了出来。
严芙蓉懵了片刻,以为这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把戏,尽管发生了胆怯,仍旧咬牙尽力想在这种侮辱前维持尊严,道:“小女,严芙蓉,严员外便是家严”
“我认得你。你是严家村籍贯人士,女,今年一十六岁。你作为成年女子,可以分得四亩上等地,浮财二十两”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要杀便杀罢!”
林黛玉终于停了片刻,她有些诧异,又感到可笑似的抬眼看她:
“为什么要杀你?”
严芙蓉终于找到机会,她咬着贝齿,轻轻地说:“我爹严员外,是这十里八乡最出名的乡贤,我家一向是名门。你们抄了我的家,我作为子女,苟且偷生,已是不该。叔父之死,我擅自越亡,更是不堪。现下死在此刻,也算是得以去黄泉回禀爹妈了。”
“不需要。”
这次开口的不是那个容貌极美,有肃肃清色的“潇湘先生”,而是她身边那个麻衣短发的少年“短发贼”:
“你的父母兄弟都有血债在身。你虽然是这种家庭出来的,受穷人血汗供养。但是,你本身并无人命债在身。”
“义军只是想让天下耕者有其田。只要你不阻碍我们的目的,那么,包括你,也应该得到你自己的田。甚至,如果不是你的叔父、父亲有血债在身,他们本来也应该得到自己的那份田。我们反对的只是作为士绅的你家,而不是作为普通人的你家。所以,我们不仅不会杀你们,还会给你们分地。分浮财。”
严芙蓉骤然抬头。
等到最后,严芙蓉从那间茅屋出来的时候,都还有微微的晕眩感。
她捏着手中的分地证、和一小包裹分量的二十两银子,望着远处村子里金黄的稻海,以及其中正在抢收粮食的农户、帮农户一起抢收的麻衣“短发贼”,感到有些自己如坠烟云:
她,乡里穷棒子穷族人们恨不能生吃了肉的大地主女儿,不但在逃跑时被捉到,没有被杀害,反而也分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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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林黛玉下乡记(六)
秋天到了,太阳还是很猛烈。
严芙蓉戴着草帽坐在树荫底下; 浑身是汗; 累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远处,严家村的农民正忙于抢收。但是鉴于他们领到的土地比自己过去那几亩可怜巴巴的土地要多得多,许多农民家里人又早就都在过去的苦难日子里饿死了、或者逃到了外地。
但分田――那些逃荒了的人; 他们的家庭; 仍旧收到了逃荒者的那一份“分地证”。这些家庭; 以现有的个体家庭的力量,根本无法抢收过来这么多亩田地。尽管他们的积极性; 比从前给宗族内的祠堂田、地主干活时; 高得多了。
农民便自发地――这也是农村的传统“互助”。这个传统; 从什么时候开始; 老人们能说上三天三夜; 数到祖宗十八代也说不清。总之; 是早就有了。
每年农忙时节,农民会几户几户组成“互助”。互相帮助对方种田、插秧、抢收。
这种朴素而传统的互相帮助的做法,在义军来了之后,分地又以三户为基础分牛之后,达到了极点――毕竟; 牛、农具都是以三户为准下发的。到处都有几户人家一齐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