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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堂喽”
陈潢坐在耳房里,门大开着,大堂上的情形看得一目了然。就是角度偏了一点,看不见居中高坐的于成龙,不过大堂上的一切动静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于成龙吩咐一声:
“带刘张氏等一干人犯上堂”
四个衙役高声传呼,大堂上立时气氛紧张起来。四个人,脚步杂沓依次进来跪下。两个老汉,都在五十岁上下。一个长得十分清秀的青年仆人,还有一个少年公子,很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哭丧着脸跪在角落不用问,这一定是被控告的忤逆不孝儿子了。几个人报了身份,哦,原来这两个老头儿,一个是他的伯父,一个是舅父。陈潢一阵诧异,既然是母亲告儿子忤逆不孝,为何不见那做母亲的刘张氏出庭呢就在这时,只听惊堂木啪的一响,于成龙开审了。
“刘标,是你代替你家夫人控告儿子刘印青忤逆不孝的吗”
他的问话,说得十分和蔼,与昨天在大堤上那个傲气十足、咄咄逼人的于成龙,简直是判若两人。
年轻仆人听见堂上问话,连忙回答:“是,小人是刘家的仆人刘标。”
“哦,好,好,好,你年纪轻轻,却懂得忠心事主,替你家老夫人告状。”
“嘿嘿,回太爷,小人虽不曾读书,也知道食人之禄,就应当忠人之事,这是为仆之道。小人在清江多年,县城里的街坊都知道小的是好人。”
“嗯,那好吧,你就将这刘印青如何忤逆不孝的事,向本官讲说一遍”
刘标又叩了头,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这少年公子如何放着书不读,终日游dàng。半月前主母因他不去学堂,偶然说了几句,少主子竟跳脚大骂,头触主母扑倒在地。主母无力管教,只得命小人告发。县里判了个出籍另居,求道台明鉴,维持县里原判。
什么是出籍呢,套句现代话来说,就是“开除家籍”。儿子不孝顺,惹恼了父母,告到官府,严重的,屡教不改的,就制他个“出籍”,就如现代人登报声明脱离父子母子关系。
那刘标口齿十分伶俐,一边说一边比划,时而攒眉痛心,时而摇头叹息,说得满堂人都怔了。陈潢在耳房里,偷眼看那被告的少年公子,却是面白如纸,浑身发抖,低着头,用手指狠命抠着砖缝儿。
于成龙在上边又发话了:“刘印青,刘标告你忤逆不孝种种情事,可都属实吗”
刘印青抬起头,乞怜的目光向上看看,嘴唇动了一下,深深伏下身子,哽咽道:“是实。小人实在无话可说,但求师尊不要将学生出籍”
于成龙一听这话,便霹雳火闪似的发作了:“嗯王法无亲,你晓得吗你身为童生,圣贤之书你读过,本道讲学你听过,平日本道看你品学尚好,殊不知你在家竟无法无天为何不尊寡母,犯上不孝来啊”
“扎”
衙役轰雷般答应一声,刘印青已抖成一团,颤声乞求:“道道台,老师,您”
“饶你不得”于成龙断喝一声,震得满堂乱颤,可是他光打雷不下雨,却没有立即扔下火签。只听他呵呵一笑对刘标道,“刘标,你是忠于主人的仆人,又是好人,还懂得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真是个好纲纪、好长随既如此,理当代你家少主人受刑杖”
这急转直下的判决惊得满堂人瞠目结舌愕然相顾。不但刘标面如土色,连在耳房里瞧热闹的陈潢,也不免吃惊。
于成龙大喊一声:“愣着干什么重打四十大板”“咣啷”一声,四根火签儿已是掼了下来。
衙役们又惊异又好笑,答应一声,架着惊慌四顾的刘标,拖至堂口按倒在地,一阵噼噼啪啪板子声,打得刘标杀猪般嚎叫。打完了,又拖进来跪下。于成龙又叫一声:“刘德良,你可是刘印青的伯父”
“小老儿是。”
“刘印青对母亲不孝已非一日。他生父亡故,你做伯父的便有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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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治理之道
人带上来了,一个是武秀才,昂首阔步走在前头。走近时,陈潢方吃一惊,原来后头跟的被告竟是河工上赶驴送茶的黄苦瓜老头儿,为人最是忠厚,吃死亏也不会与人拌嘴,怎么会冒犯了这位衣饰华贵的秀才陈潢正自诧异担心,二人已报了名字,那仔个秀才叫叶振秋。“案情”极简单,老黄头清晨起来在东圊挑粪,出来时不防撞上正进茅房方便的叶振秋,弄污了衣裳。
“你们的情形本道亲眼见了,”于成龙在上头说道,“这事极明白,错在黄苦瓜。”
黄苦瓜吓得浑身直抖,磕着头结结巴巴说道:“小老儿双眼昏花,实在不是故意的,求大老爷”他看了一眼威严的于成龙,下头的话竟没敢说出来。
“本官也很怜你。”于成龙道,“本来事情稀松平常,不告亦可。但叶某不能容你,我亦无可奈何你是愿打还是愿罚”
“打怎样罚怎样”
“打,二十小板,”于成龙道,“罚磕一百个头赔罪,由你挑。叶振秋,你可愿意”
叶振秋挖着鼻孔说道:“既是道台大人断了,就便宜他这一回”
“黄苦瓜,”于成龙拖着长腔,冷冰冰说道,“你想好了没有”黄苦瓜委屈得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小人认罚。小人老了,还要养家,挨不得打”于成龙遂吩咐:“来人,搬一张椅子,请叶秀才坐了受礼”
看着叶振秋大咧咧地坐,黄老汉颤巍巍地跪在一旁一个一个地叩头,陈潢心里突然一阵难过,陡然想起这老汉蹒跚着每日在工地送水的情景。每次见了陈潢,都用粗糙得树皮一样的手捧过大碗请他喝,如今当众受辱,自己为座上客,却连句讨情话也不敢说陈潢不禁别转了脸。
磕到第七十个头时,于成龙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哎,慢着,本道方才忘了少问一句,叶振秋是文生员还是武生员”
“回大人话,”叶振秋忙起身答道,“学生是武秀才。”
“啊,我竟有失计较了”于成龙爽然惊悟道,“文秀才当叩一百,武秀才叩五十便足数了,黄苦瓜,你起来,你已经磕过了数”
叶振秋很觉扫兴,懒懒向上一揖,不情愿地说道:“学生告辞了。”
“告辞”于成龙的声音变得又浊又重。“就这么走不成”叶振秋莫名其妙地看着据案稳坐的于成龙,问道:“观察老爷还有何盼咐”“没什么吩咐。”于成龙脸色一沉,声音干巴巴的,“欠债还债,欠头还头,你欠这黄苦瓜二十个响头,如何料理”
于成龙此言既出,满堂衙役面面相觑。陈潢也蹬大了眼:这种事还有个“如何料理”的叶秀才先是一愣,半日方灵醒过来,脸腾地红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霍霍地跳,挺着胸脯问道:“依着老爷的意思,难道要我这簧门秀才给这个臭挑粪的磕头”
“对了。”于成龙不动声色,“你给他磕还二十个头,各自完事。我还有客人等着办事呢”
“奶奶个熊”这秀才是武的,一开口便动了荤,“你大约犯痰气病了吧也没打听打听叶某是什么根底我姐夫是葛制台”“放肆”于成龙勃然大怒,“啪”地将案一拍,抓起火签便丢了去,“本道先革了你秀才,再治你咆哮公堂辱骂长官之罪,二十个头你一定得还”叶振秋撇嘴儿一笑,扬着脸看了看瘦骨嶙峋的于成龙,吼道:“你敢”
“哼哼”于成龙狞笑一声,“莫说你是葛礼的远房小舅子,便是王子,爷也敢依律究治掌嘴二十”
“喳”衙授们大约平日领教过叶振秋的霸道,现有本官做主,早已跃跃欲试,齐应一声恶虎般扑过来。叶秀才猝不及防,早被死死绑住按跪在地,又怕他有武功,竟不往外拖,就地摘了缨帽,没头没脸就打了二十耳光。叶秀才的脸顿时涨得像紫茄子一般,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打完,衙役们又架着他给黄苦瓜磕了二十下响头,才将此案结了。
陈潢在旁看了不足一个时辰,只觉迷离恍惚,目眩神移,正自发呆,于成龙已无声无息地退堂走了进来,神气闲适得像刚刚散步回来。因见陈潢面前摆着书,点头微笑道:“陈先生可谓手不释卷于某公务在身,让客人枯坐,失礼了”陈潢忙起身揖,答道:“哪里观察大人审断案件如此明快,令人钦佩陈潢文弱书生,在此听得惊心动魄”
于成龙清癯的脸上泛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才士好名,看来他并不厌恶这种真心实意的捧场。陈潢见他颜色霁和,便顺势攀谈道:“于大人,第二案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