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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一点。你就是因为一意孤行才弄到独居的地步。”
“你怎么这么清楚,医生?”
“我不是医生,我也是病号,我也独居。”
“是自愿的吗?”
“不是我的自愿,是我太太受不了跟我住在一起的生活。不过我现在习惯了。”
“我也是。我爱我的寂寞。”可是她说话的神情让人难以置信。“有时候我整夜作画。我做的这一行不需要阳光,我画的东西不必反映出光线——我刻画的是心理状态。”
我想到另一个房间墙上挂的那几幅画,那些有如严重撕裂、洞开的伤口。我说:
“玛蒂有没有告诉你杰瑞出了意外?他的一双臂膀显然是断了。”
她善变的脸交织着悔恨与不安。
“他可能到哪里去了呢?”
“还在路上,除非他想到更好的地方可以投靠。”
“他在逃避些什么?”
“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摇摇头:
“我已经十五年没见到他了。”
“为什么不见他?”
她做了一个手势,似乎在说“我的一切你早就知道了”;做这种手势的女人,花在沉思和幻想的时间要比说话和过生活多。
“我先生——我的前夫,因为礼欧的缘故,一直没有原谅我。”
“我一直在想,礼欧·卜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是。我到雷诺去办离婚,他应该到那儿跟我会合的,可是他没来。他就这么放我鸽子,很无情。”她的声音苦涩但是很轻,像是一股已经凑不全的愤怒。“我离开圣德瑞莎以后,就没再见过他。”
“他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他从来没有捎来只字片语。”
“我听说他出国去了。”
“你听谁说的?”
“玛蒂·葛兰多说的。她说是你告诉她的。”
她似乎有点迷惑。
“或许我是说过那样的话,礼欧常说要带我到夏威夷或大溪地去。”
“他说的多,做的少,是吧?我知道他订了两张英国客轮的船票,打算经由温哥华到檀香山去。那艘客轮叫做天鹅海堡号,大概是一九五五年七月六日从旧金山出航的。”
“礼欧上船了吗?”
“反正他买了票。你那时候没跟他在一起吗?”
“没有,那时候我在雷诺已经等了起码一个礼拜了。他一定是跟其他哪个女人一块儿走的。”
“或是一个人走了。”我说。
“礼欧不可能一个人走的,他受不了孤单一人,他非得有人跟他在一起才会觉得真正活着——他离开我以后,我之所以会回到这间屋子来,这也是原因之一,我要证明我可以一个人过活,证明我不需要他。
“我在这房子里出生,”她说,仿佛十五年来总算等到了一个听众。“这房子是我爷爷的,我母亲过世以后,是我奶奶把我养大的。回到你童年的家挺有趣的,但也有点诡异,像是同时变得很小又变得很老,像个在房子里阴魂不散的鬼魂。”
我心想,穿着古式长裙的她,看起来就是那副模样——非常小又非常老,既是孙女又是祖母,带点分裂的人格特质。
她做了个敏感的自嘲手势。
“你觉得我很烦吧?”
“一点也不。不过我对礼欧·卜贺很好奇,他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坦白说,我也是。有好几年时间,我每天晚上都是想着他入睡,每天早上醒来都盼望可以看到他。可是后来我醒悟到,我根本谈不上认识他;他只是个表皮,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我不大明白。”
“我的意思是,嗯,他这人是没有内涵的。他把事情做得很好,可是那些就是他的全部了,他做的事情就代表他本人。”
“他做些什么事?”
“他在太平洋参加过九次还是十次的登陆战役,战后他就跟人赛船、参加网球循环比赛或打马球等等的。”
“那他哪有多少时间追女人呢?”
“他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她的回答带着挖苦。“没有内涵的男人通常都不需要花时间追女人。我知道这话听来像是恶意中伤,其实不是。我曾经爱过礼欧,或许现在还是,如果他现在走进来,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感受。”
她望向门口。
“他现在可能走进来吗?”我问。
她摇头:
“我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你有没有任何理由认定他已经死了?”
“没有。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这样会好过一点。他连打电话到雷诺找我都嫌费事。”
“我想你一定深受打击。”
“我哭了一个冬天。不过后来我悄悄回到这里,让岁月把这段往事冲淡。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现在全在画布上了。”
“你从来不觉得寂寞吗?”
她对我冷厉地看了一眼,看我是不是想动她的脑筋。但她一定看出来我没这个意思,因为她接着说道:
“我一直都很寂寞——至少过去是这样,直到我学会了如何独处。如果你一个人住,你就会懂得我的意思。那种无法委过于人且只能责怪自己的羞辱和自怜,是很可怕的。”
“我懂你的意思。”我把话题转回她的婚姻,因为她的婚姻似乎是这案子的重心所在。“你为什么离开你先生呢?”
“我们的缘分已尽。”
“你难道不想念他跟儿子吗?”
“我不想念莱恩。他对我动粗——一个男人一旦对你动过手,你是不可能原谅他的。他威胁我,说如果我想把杰瑞带走就要杀我,连去看他都不行。我当然想念我的儿子,可是我已经学会去忍受没有儿子的生活。在生理上,我什么人都不需要。”
“精神上呢?”
她的笑既深沉又浅显,好像同时瞥见了她脑海里的光亮和阴影。
“精神上是另一回事。当然我会感到被世界遗弃,可是我感受到最深刻的寂寞,却是来自我那些孩子身上。我指的不只是我自己的孩子,而是我学校里的学生。我老是看到他们的脸,听到他们的声音。”
“例如玛蒂·葛兰多?”
“她曾经是一个。”
“还有艾尔·席纳、佛兹·史诺。”
她望我一眼,仿佛大梦初醒。
“你对我调查得真不少。相信我,我没那么重要。”
“或许是,可是艾尔、佛兹、玛蒂还是不断地冒出来。我猜他们是你执教高中时的同班学生。”
“很不幸,的确是的。”
“你为什么说这是不幸呢?”
“他们三个在一起,是个爆炸性的组合。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他们那趟有名的洛杉矶之旅。”
“我不太清楚他们三个人当中谁是带头的。是艾尔吗?”
“当时法院也这么认定,他是三个人当中唯一有少年犯前科的。不过,我想当初是玛蒂出的主意。”她若有所思地接着说:“玛蒂也是下场最好的一个——如果你不得不嫁给一个年长的人算是好下场的话。”
“她怀的是谁的孩子?是艾尔·席纳的吗?”
“这你得去问玛蒂她自己。”她话锋一转:“艾尔真的死了吗?玛蒂在电话里说他死了。”
“他昨天晚上被人用刀杀死了。可别问我是谁杀的,因为我不知道。”
她忧伤地俯首低望,仿佛死者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她的脚下。
“可怜的艾尔。他这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大半的岁月都被关在牢里。”
“苏东小姐,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尽可能跟他保持联络。”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事实上,他上个星期还来过我家。”
“你知道他是逃犯吗?”
“就算我知道,那又如何呢?”
“你并没有报警检举。”
“我本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市民。”她带点讽刺地说。“这次是他第三次犯案了,他原本要在监狱里关一辈子的。”
“他这次为什么入狱?”
“持械抢劫。”
“那他来你家,你不害怕吗?”
“我从来就没怕过他。看到他我很惊讶,但是并不害怕。”
“他找你做什么?要钱吗?”
她点点头。
“我没什么能力多给他,有好一阵子了,我连一幅画都没卖出去。”
“你还给了他什么?”
“一些面包和乳酪。”
我身上还带着那本绿色封皮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