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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穿黑衣的金发女人打开精雕细琢的大门。她背着光的身材显得如此苗条,我一时间还以为她是个年轻女孩。然后她侧头看我,我这才看到她的面容,上面已经点染岁月的痕迹,脖子上的皮肤开始松垂。
她眯起眼睛凝视着我身后的黑暗。
“你是亚契先生吗?”
“是的,我能进来吗?”
“请进。我先生现在人在家,可是他正在休息。”
她言谈得体得几近小心翼翼,仿佛曾经受过语言训练似的。我觉得如果她放开本性来表达,言辞一定会粗放、自由许多。
她领我进人一个正式的会客室,水晶吊灯的强光刺得我眼痛,大理石壁炉里没有生火。我们面对面在谈话椅上坐下。她以一种美丽娴静的姿势坐定,可是皱纹初生的脸庞似乎显露着厌烦甚至嫌恶的神色,就像个和动物住在一起的天使。
“你看到苏珊的时候,她还好吗?”
“她毫发无伤。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在电话里说她惹了个大麻烦。”她的声音轻柔细小,仿佛她正尽力将那件大麻烦化小。“请你告诉我,你所谓的麻烦是什么?而且请你坦白讲,我守在电话旁边已经三个晚上了。”
“我知道那种滋味。”
她向我倾过身来,脸部微露。
“你有小孩吗?”
“没有,可是我的客户有。苏珊把我客户的小孩带走了,一个叫做尤尼·卜贺的小男孩。你听说过这个孩子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陷人沉思,然后摇摇头。
“抱歉,我恐怕没听过。”
“龙尼的爸爸今天早上被人杀了,他叫做史丹·卜贺。”
她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她,她听得人神,犹如被童话故事吸引的小孩。她的双手像长了红脚的小动物从膝盖往上移,最后在胸前握紧。她说:
“杀害卜贺先生这种事,苏珊不可能做得出来。她很温和的,而且她喜欢小孩,她绝对不会伤害那个孩子。”
“她为什么要带走那个孩子呢?”
那女人为之语塞。她带着嫌恶的眼光注视着我,仿佛我对她好梦方酣的梦境带来了威胁。她的手从胸前滑落下来。
“一定有原因的。”
“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家吗?”
“我——雷斯跟我都没办法了解。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她已经获准进人加州大学洛杉矾分校,而且她这个夏天都安排得很好——上网球课、潜水课、法语会话。然后星期四早上,她趁着我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一点预兆也没有地就离家出走了,她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跟我们说。”
“你们有没有报警?”
“雷斯报过警。警察说他们不能保证什么——每个礼拜都有好几十个年轻人失踪。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女儿竟然会是其中的一个。苏珊过惯好日子,我们什么好东西都给她的。”
我把她拉回冷酷的现实:
“苏珊最近有没有什么重大的改变?”
“你指的是什么?”
“她的生活习惯有没有很大的变化,像是睡得很多,或是睡得很少;变得激动而且一直在兴奋状态,或是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愈来愈不爱打扮这类的。”
“完全没有。她没有吸毒,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不过,还是请你想想看。星期四晚上她在圣德瑞莎曾跳进海里去,听起来像是因为吸毒而发生了严重的幻觉。”
“杰瑞·柯帕奇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是的。葛兰多太太,你认识杰瑞吗?”
“他来过我家。我们是在新港遇到他的。在我看来,他像是个挺好的孩子。”
“他是什么时候到你们家来的?”
“好几个月以前。他跟我先生吵了一架,以后就没再来过。”
她的声音透着失望。
“为什么吵架呢?”我问。
“这你得问雷斯才知道,他们两个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我可以跟葛兰多先生谈谈吗?”
“他已经睡了,这几天他也够受的了。”
“很抱歉,不过你最好把他叫醒。”
“我觉得我不应该叫醒他,你知道,雷斯年纪不小了。”
她坐着不动。她是那种爱做梦的金发女郎,无法面对生活中的任何变迁。她是那种会坐在电话机旁永远等下去的母亲,可是一旦铃声终于响起,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女儿现在跟一个十几岁的辍学生飘在海上,他们涉嫌诱拐小孩和谋杀,而你竟然还不愿意吵醒她父亲。”我起身打开会客室的门:“如果你不去叫你丈夫,那么让我来吧!”
“我去好了!既然你那么坚持!”
她经过我身旁走到门边时,我感到一股微微的寒意,好似她的曼妙身材里住着一个发育不全的小孩。这整个房间也反映出这股寒意。水晶吊灯虽然光芒耀目,却像是一簇簇冻结的泪珠,白色的大理石壁炉台像个坟墓,花瓶里的花是塑胶做的,没有香味,只散发出虚假生活的沉闷。
雷斯·葛兰多进了房间,好像来访的客人是他,不是我。他是个短小结实的人,头发和短短的落腮胡都已灰白,他略为皱缩的脸被那撒胡子钳着,好像是特意突出来要让人检验似的。他脸上堆满那种讨好人家、希望别人喜欢他的笑容。
他的握手紧而有力,我注意到他有双变了形的大手。这双手留有过去做粗活的痕迹:指节肿大,皮肤粗糙。我心想,他花了一生的功夫努力往上爬,总算爬到这个小山丘的顶端,可是却被他女儿弃如粪土,纵身就跳开了。
他穿着内衣和长裤,外面罩一件有腰身的红色丝浴袍。他的脸红里带紫,头发因为冲过澡弄得湿答答的。我对他说,很抱歉来打扰他。
他挥挥手,把我这个想法驱走。
“相信我,无论半夜或什么时候,我都愿意起床。听说你有小女的消息?”
我把事情经过简单对他说了。我的话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压力,一张脸紧绷得几乎缩进骨里。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他的恐惧,尽管他的双眼已经湿润。
“她做这些事一定有她的原因。苏珊是个明理的女孩,我不相信她吸毒。”
“无论你相信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我说。
“可是你不了解苏珊。我今天在日落大道附近几乎绕了整个晚上,今天的年轻人变成什么模样,我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苏珊完全不是那个样儿,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
他重重坐进一张对话椅,似乎紧接长夜而来的一席话已经让他筋疲力尽。我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个我不跟你争,”我说。“一个好例子胜过全世界的理论。”
“你说的真对。”
“我可不可以看看苏珊的通讯簿?我知道在你那儿。”
他仰头看他太太,她正在近旁来去徘徊。
“孩子的妈,你去帮我拿来好吧?我放在书房的桌上。”
葛兰多太太离开房间后,我对他说:
“一个家庭在发生这类事情之前,几乎都有征兆可寻。苏珊最近有没有惹过什么麻烦?”
“根本没有。我跟你实话实说,她这辈子从来没惹过麻烦。”
“她喝不喝酒?”
“她根本就不喜欢喝酒,偶尔我要她尝几口,她总是做鬼脸。”
他自己扮了个鬼脸,那恐惧的表情,深印在他脸上久久不去。我不知道他是忆起了什么,还是想忘掉什么。
“她都做些什么消遣?”
“我们一家人是很亲近的,”他说。“我们三人很多时间都在一起。我在这海岸上上下下开了几家汽车旅馆,所以我们常常出去旅游个几天,也算出差也算玩。当然,苏珊也有她自己的活动表——上网球课、潜水课、法语会话。”
他就像个闭起眼睛的人却把手递给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孩。我慢慢觉得我看出问题的一点眉目,问题往往都是这样:他们让孩子活在冷漠无味又令人窒息的虚幻里,因此如果有人给他们任何一点真实,或是用毒品让他们去创造自己的虚幻,他们就脱缰而去,然而从此也深陷在现实的尖轴里,动弹不得。
“她常去日落大道那一带吗?”
“没有,亚契先生,她从来没去过那儿——就我所知是没有。”
“那你为什么去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