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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劈手夺下他手中的药碗,将所剩的药汁,一滴不落地吞入腹中。
药碗自我手中滚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碎瓷月白的釉面,棱角间闪烁的尖利光芒,点滴都是对他最好的讥嘲。
他神色越发惶然了,退开两步,呆滞地望着我。
药效发作的极快,下腹的利痛让我在扑跌到了地上,身子不断地抽搐着,那种痛苦就好似钢刀在腹中翻搅……
我知道,那是我腹里的孩子,他在求生,他不愿离开娘亲的怀抱。
可是……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却都要他死……一阵摧肝裂胆的痛楚,让我浑身都痉挛了,意识一片混沌中,只见赵光义象发了疯般冲过来,将我从地上捞起,拥在怀里。
我对他极灿烂地笑了……
“赵光义……
这孩子不是赵德芳的……”
“什么……”赵光义的脸色瞬时煞白,目光一分一分向下移去,见我月白裙裾之上,迅速蔓衍开的那娇艳欲滴的红……
他的眸中的惶然变成了惊惧,变成了彻骨的寒意……
他死死搂紧我,狂吼道:
“不……”我好似在茫茫一片白雾之中前行,前后左右皆是一片混沌,我只是茫然前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耳畔似有人声嘈杂,我烦恼异常,直欲赶开他们,奈何眼帘却沉重如铁,始终无法睁开。
只听一个声音道:
“都滚!都给朕滚出去!没用的酒囊饭袋!”
另一个苍老却强项的声音顶撞道:
“病人失血过多,自己又毫无求生之志,纵然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是救不回的!”
紧接着便是掀翻桌椅,扫落瓷器碗盘的一片吵杂!
前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在我耳边道:
“不许死!朕不许你死!”还是那片白雾,我依然茫然向前。
正前方那浓重的阴霾似乎微微消散开来,那沙鸥汀渚、那万顷烟波,分外熟悉,那是哪儿?为何我忆不起来?
那柳下桃蹊,向我朦胧而笑的是何人?为何这般熟悉?为何我也忆不起来?
我急欲上前看个明白,身后却有人拽住我:
“星霜,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朕就答应将李煜的遗骨送回江南!”
我心间剧震,缓缓撑开了眼帘,跃入眸中的是赵光义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双眸深陷,眼圈乌黑,满面沉重的倦色,却掩不住眸间熠熠欣喜的光芒!
“星霜!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望着他,哑声道:
“你答应送父皇的遗骨回江南?”
他面上一个抽搐,黯然了一小会,极为郑重地点头:
“只要你活下去,朕就派人将李煜的遗骨送回江南!”
“不……我要亲手送父皇的遗骨回江南!”
“不行!”赵光义断然拒绝:“你的身子这般弱,如何能去江南?”
我不再言语,只是阖眸睡去,药石不进,水米不沾!
第六十四章 黎明(下)
入夜时分,赵光义妥协了。
他伏在榻边,手指在我发间摩挲,低低道:
“明日朕就传旨巡幸东都,再由洛阳经水路,取道去江南!”
他望着我的眸里竟然微微泛着水气,几乎带着哀求地语气道:“星霜,喝药吧!”
我张开口,任他喂下药汁!
我在这江北之地苦苦挣扎了年余……
燃尽了生命,及到垂垂待死之际,
他却告诉我,
我终能回到江南了……
多好的嘲讽?
我淡淡笑了……
飞花如梦,细雨似愁。
江南……
我来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赵光义在我的催促下,隔日传出旨意,巡幸东都。
三十二人抬的大轿,直似一间厅堂,他将我安置在轿中的榻上,片刻不离地守着。
可这一路颠簸依旧使我越发不好起来,水米已然不能下咽,每日里只靠他哺喂的参汤续命。
随行的太医每每看我,神色越发凝重,皱眉半日,只是摇头。
可我不想死……
可我还想回江南……终于到了洛阳……
可是由于事出仓促,官船尚未准备妥帖,所以当日无法起航,不得已只能在洛阳停留一日。
洛阳行宫多是前朝旧物,多年不得修缮,又几经战乱,实在无法驻跸。
洛阳地方官就将当地望族李氏的一个大花园,命唤仁丰园的征用了,临时充作行宫。
这仁丰园是洛阳第一名园,以势造山,就地引水,草木葱容,楼阁掩映,是个聚山水灵秀的好所在。
更难得的是园内有洛阳名花牡丹数十万本,皆是良品。个中更有“姚黄”、“魏紫”数本,堪称花中皇、后。我自到了洛阳,神志已然不清,一直迷糊昏睡,隔日午间睁开眸来只觉精神格外好些。
见外面天光正好,园内春鸟啁啾,一阵熏风竟带来了满室素香,忽觉极有兴致,对守在榻边怔怔望我的赵光义道:
“我想出去走走!”
他一凝眉,似微微地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望了我一眼,却也不阻我,只是寻了一件织缎的披风将我裹上。
他的那种眼神,我以前也见过。
当年母后病重,缠绵病榻数月,一日却要弹她那烧曹琵琶,一贯伺候她的保仪与流珠将琵琶送上的时候,便是用这种眼神看母后的。
当时我年岁尚小,不明白这种眼神的意义,但现在我却异常的明晰了,那是她们不愿违逆将死之人的遗愿时,才用的眼神……他轻轻将我抱在怀里,缓步来到园内。
正值三月小阳春时节,满园姹紫嫣红,蝶飞蜂舞,一片欣然春意。
果然是应了父皇那句“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望着这满园春意,我不觉深吸了一口气!
胸臆间一阵触痛,忍不住蹙了眉。
赵光义吻住我的眉峰,柔声道:
“可是累了?回屋去可好?”
我摇头:
“不……我还想呆会!”
他眉目一深,眼光间竟是一种锥心苦涩,微微侧过脸去,却依旧不逆我的意思。
他寻了一株开得正好的碧桃树,在树下坐了下来,将我拥住。
我微微侧脸,只见不远处,花圃内一株千叶黄牡丹开得正好。
那色极鲜洁,精彩逼人,却有深紫檀心,衬得格外绮丽。
我轻道:
“好漂亮!”
赵光义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伸手折下那朵“姚黄”递入我手中。
我只见那淡黄花瓣上,隐隐竟嵌了脉脉金线,难怪如此光彩夺目。
赵光义低声对我道:
“喜欢吗?”
我点头。
“那朕让花匠们在柳苑遍植这“姚黄”,等来年你便能在宫里赏花了!”赵光义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轻轻道:
“好……”
忽地拥我的那双手,一下收紧了,我只觉有两滴微温的水滴落在了我面上,那水滴划过唇角之际,我竟然尝到了一种苦涩的咸味。他就这样紧紧拥着我,细花飞雾,薄暮渐沉,花深掩隐中,有一个一袭紫袍的身影,缓缓向我们而来……
“皇兄!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程!”
齐王赵廷美不同于他兄长的阴沉内敛,眉宇间张扬着一种飞扬的霸气,却有三分象似德昭……
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容貌,我心头忽地一跳……
赵光义好似不愿惊动我,极轻地颔了颔首,赵廷美伏身行了一礼悄然退走了。
我缓缓抬起头来,对赵光义,问道:
“赵光义,你爱过我吗?还是至始至终我就只是个替代品?”
他的目中泛着水气,拽紧了我的手,点头道:
“自然!自然是爱过的!”
我微微笑了:
“那我告诉你,那孩子的确不是赵德芳的……”
他的目中晦涩异常。
我挑眉道:
“想不想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他神色一怔,满是惊异的追问道:
“谁的?”
我费力地抬起手来,纤细无力的指端指向他,他的眸中一瞬皆是锥心苦痛之色。
我却依旧笑着,手指缓缓向外划去,向着那扶花穿叶向外而去的紫色人影遥遥一指……
第六十五章 自由(大结局)
他惊惑了,摇晃着我的肩头,喝问道:
“谁的?那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绚烂地笑着,垂头望着那朵“姚黄”抿唇不语。
赵光义……
我虽然斗不过你,但我已经将一颗猜忌的种子深深种在了你的心里。
那种子会以你的血肉做为土壤,以人心的怀疑、不安、猜忌为养分,茁壮成长。
有朝一日它终会开出最为艳丽的花朵来,那花朵一定会比我手上的这朵“姚黄”更为绮丽。“那孩子究竟是谁的?”赵光义依旧疯狂地追问着。
我却好似什么也没听到,只是低眉把玩着手中的那朵“姚黄”。
那轻柔如丝缎的触感……
那淡远如晨露的香气……
已经许久不曾忆及的江南春色透过这花瓣刹时在眼前浮现开来。
以往皆象是隔着淡烟流纱般窥看的江南景色,今日那轻纱帘栊业已卷起,帘后的江南分外清晰。
我看见了,那似火山花,那如蓝江水;我看见了那十里菡萏,那万顷烟波;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