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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头颅的活动范围有限。徐秋华终于走出了他的视线。他满含怨恨的眼睛不甘地慢慢闭上。
然后他却听到徐秋华拎起电话筒,拨了三个键:「喂?一二〇救护站吗?我家老人病倒了!」
童延龄半张着嘴,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方无限的虚空。
救护车开不进院门。随车医生把推床拉到楼下,上楼看了一眼,把徐秋华拉到一边说:「是中风。要住院。」便下了楼,站在推床旁插着手等着。
徐秋华小声说:「爷爷,我们去医院吧!」说者伸手去拉童延龄的胳膊挽住自己的脖颈,想把他背起来。但童延龄的胳膊软到像面条一样,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徐秋华只好小心地把双手插进童延龄身下的床单底下,把他连同床单一起从床上抱起来,嘴里说着:「爷爷,小心点,我们看病去。。。。。。」
干瘦如柴的童延龄,好似一只走了形的旧布娃娃一样,被裹在旧被单中,由人抱着走下楼,被人放在推床上推走。他在推床上穿过院门。他曾无数次地通过这扇门,走进后走出那美丽的白色西班牙式洋房。这一次,在旧被单的包裹里,他离开了,再也没能回来,看一眼自己一手操持建造的家。
童悦达赶到医院的时候,徐秋华正摸索着医生来的病危通知单,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转。医生很严肃地说:「他情况不好。随时可能死亡。他还有什么心愿,最好让他快点了掉,否则就来不及了。他最想要什么?」
「他。。。。。。」徐秋华支支吾吾地说,「他最想看到重孙。」
急诊医生不耐烦地指着徐秋华说:「这种事情现在和我说有什么用!那全是你的责任!」
徐秋华缩着肩膀站着。
医生接着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小,怎么一直磨磨蹭蹭呢?你爷爷到了这个地步,现在你是随便怎么也来不及了!」
徐秋华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童悦达的眼睛。
童悦达和徐秋华两个人交替地在药房、收费处、化验间和观察窗之间跑来跑去,给童延龄配药,帮他脱掉衣裤,裹上尿布。一堆杂事稍事停当的时候,两人买了盒饭,站在病床边捧在手里吃。童悦达说:「这次多亏了你了,否则爷爷病倒一时都没人知道。那样的话爷爷就太可怜了。还好有你在。你这额头怎么回事?碰在哪里了?」
徐秋华低着头咬着一根豆角不吱声。
童悦达看了一眼徐秋华的盒饭,接着说:「哎,这盒饭的素鸡烧得不错。你这份没有要么?你吃吃我的看。」说着从自己手里的一次性饭盒里夹了菜递到徐秋华饭盒里。童延龄这是睁开了一只闭着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徐秋华。徐秋华急忙小心翼翼地问:「爷爷,要吃什么吗?」童悦达对童延龄说:「医生说你中午暂时不能吃东西。这里葡萄糖吊着,等你能吃的时候1,想吃什么噜噜和我都会做给你吃。」童悦达抬起还能动的一只右手,伸手指着徐秋华,嘴里发出很浑不清的呜囔,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徐秋华正要掏手帕,同悦达把自己饭盒塞进他手里,抢过手帕微笑说:「我来弄吧。你先吃饭。」
童延龄无奈地闭上嘴,垂下手。整个下午,他一直闭着眼睛,再也没有出过声。童悦达属于单位业务骨干和组织培养对象。下班后,工会干事王增年和动力科科长带着花篮和水果到医院观察事来。王增年比童悦达大十来岁,和童家是远房亲戚,按辈份来排算是童悦达的表姐夫。有了这层关系,单位特意派他来看望童延龄。因为病床紧张,住不进医院,童悦达托科长想想办法。科长便拉他去找医院里的熟人。床边只剩徐秋华和王增年两个人。这时,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的童延龄突然睁开眼,右手指着隔壁床位床头上摆着的优酪乳,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徐秋华会意,赶忙说:「爷爷想吃吗?我去买!你等着。」他问了隔壁床位的病人家属,别人说这种优酪乳要走过两条街到超市里去买。听到这句话,童延龄的脸上的皱纹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徐秋华一走,童延龄便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往王增年口袋里的钢笔摸去。「爷爷,还要什么?你写下来,我让小童去给你弄。」王增年把下笔帽,塞进童延龄手里,又递上一张纸。
徐秋华拿着优酪乳回来的时候,只见王增年盯着他嘿嘿地笑。徐秋华礼貌地会笑了一下。优酪乳还有些冰。他诚心诚意地把优酪乳瓶在手里轮换着挂了一阵,切开盖子,插进吸管,递到童延龄嘴边,说:「爷爷尝尝吧。」童延龄嘴里吸着优酪乳,还能自由活动的一只眼睛充满期望地望向王增年。
王增年尴尬地笑着,眼珠子不知该往哪里看是看徐秋华垂着眼帘、带着恐惧紧张后的余震的俊美脸庞,还是垂死的老人脸上昏黄歪斜的眼珠。他低头掏出手帕擦额角的汗水,又慌忙把裹在手帕里差点露出来的纸片和钥匙塞进口袋。
童延龄的目光从王增年身上收回,死盯到徐秋华脸上。
徐秋华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一直盯着优酪乳的标签。
一道阴影浮上了童延龄的脸。他干瘪的嘴唇耷拉下去,慢慢停止了允吸,露出下牙床上孤挺的两颗秃牙。
童延龄死后,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来只想通过亲戚把这件事情在家族内部解决。谁料王增年感到责任重大,思忖再三,把童延龄的临终嘱托报给厂领导和支部书记。虽然在医生的死亡证明书上,童延龄死于中风,属于自然死亡,但人们普遍传说他是被徐秋华气死的。支部书记找童悦达谈话,警告他作为党员,要尊老敬老,注意生活作风。童悦达再三强调自己和徐秋华只是朋友关系,徐秋华在家一直帮忙照顾老人。然而他越解释,人们看着他的目光就越诡异,嫉恨他才干和地位的人越起劲地散播对他不利的谣言。最后领导下了通牒:童悦达必须就不孝敬老人和生活作风问题在全厂公开检讨,行政记一次过,工资降一级,留厂察看。童悦达据理力争他和徐秋华绝对没有虐待老人的行为,自己也从不在外乱搞男女关系,更没有什么生活作风问题,硬顶着不接受处分。领导再次找他谈话,告诉他这样坚持的下场只可能是公开除名。
在大多数人靠单位包管生老病死的时代,被一家效益相当好的电视机厂公开除名,排挤出社会运转的正常轨道,就好比婴儿被断脐带。童悦达干脆不去上班,每天四处寻找工作。透出的各种申请石沉大海,他就夹着个公文包装上十几份简历沿街一家家公司地跑。
徐秋华不敢再进童延龄在二楼的卧室,甚至不敢进大洗手间洗澡。他几次收拾起东西想再次悄悄离开童家,被童悦达发现了硬是拦住。他们正超过几次,甚至到了要动手的地步。最后童悦达抢下徐秋华的Walkman和磁带锁在抽屉里,警告他说:「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就这样走了?难道你也觉得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好是错的?」徐秋华愣了半天硬是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直到两人相拥而泣。
周末徐秋华把童悦达带回了自己家。风声还没有传到这幢灰色的公房。小儿子和朋友的到来给拥挤杂乱的家带来难得的欢欣。徐秋华的母亲虞氏催促美珍和美英张罗晚饭。虞氏拉了童悦达在大房间里做了会儿,童悦达便主动请缨到公共走廊里的煤气灶旁给美英打下手,徐秋华在大房间里帮着二姐美珍剥豆,边和母亲说话。
一个很响的女声毫无预兆地沿着楼梯嚷嚷上来:「阿达!你在哪里?快点跟我回我家去!」童悦达的表姐程时芳一边抹着脸上的油汗一边理直气壮地往上走,表姐夫王增年跟在后面,低着头,不时给看热闹的邻居赔个笑脸。
童悦达愣了一下,马上猜到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他放下手里切了一半的菜,在围兜上擦了擦手。程时芳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往外拖:「马上跟我走。以后再也不许到这里来。」
童悦达扶住表姐的双臂说:「阿芳姐,是妈妈打电话叫你来找我的吧?你不要这么大声,有什么事情等会儿说,这儿邻居太多,让人家听见不好。你先回去,我们慢慢再谈。」
「有什么好不好!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要顾着人家的面子!」程时芳眼睛一瞪,「你给开除了!你知不知道?」
王增年面色尴尬,急忙拦住她,赔笑说:「那个。。。。。。还没有最后决定,还有机会挽回,有机会嘛!」
程时芳挥手甩开王增年,大声说:「我就是要让街坊邻居都知道,徐秋华这个人不要面孔到极点!我阿弟工作丢了,他爷爷被活活气死,妈妈急得要生病,好好的一个家全被他害苦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呀!我可怜的阿弟呀!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