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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小蒋独自在房里研究马克斯思想,羿书按了门铃,由女佣带了进来。
“我是羿书,可以进来吗?”
小蒋由字里行间抬起头来,望见天色约莫是午后三、四点,迟疑着该不该开门。
羿书对他很好,他的心事,羿书懂得最多。可是,他总觉得她太聪明,聪明得不够可爱;何况,他已经有一个“理想”了。
“小蒋?”
“进来啊!”
羿书推门进来。“嗨!在干嘛?看马克斯?”她熟悉的拿个椅垫在灰色地毯上坐下。
“有事吗?”小蒋问,表情仍是一贯的冰冷。
“没事!没事才能找你啊!”
“少卖关子了。喝茶?还是咖啡?”小蒋的房间自成一局,有热水瓶、茶具,还有一个小冰箱。房里的设备愈齐全,他就愈不需要走出房门去和“敌人”打口舌之战。
“茶?还是咖啡?”小蒋又问了一次。
“还没点主菜呢!就问附餐啦?”羿书自顾自的走到书架上抱了几本书,又回到原位坐下。
“就这些!”羿书把怀里的书搁下,指给小蒋看。“谈本土文化的东西,有没有兴趣?”
“拜托!这是我的书,没兴趣我看它做啥?”小蒋抢回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翻看。“我是台湾人,这是我祖宗的东西!”
“我不是来抬杠的。一家电台,有一个时段空着,找人谈些本土文化的东西,想找你一起去,咱们俩一起主持。”
“什么?真的?”小蒋有兴趣极了,便和羿书兴高采烈的谈论、交换彼此对本土文化的了解与看法。他们远从音乐、绘画到戏剧、风俗,谈得有声有色,乐不可支。
“喂,看不出你还知道不少嘛!”
“我本来就知道很多,是你目中无人,才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是啊,失敬!失敬!”小蒋对她露出难得的俏皮笑容。
“我—;—;我叫你如阳好吗?”
小蒋愣了一下,笑道:“可以啊!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姓。”
“我知道我说了,你会不高兴,可是—;—;在医院里,伯母焦虑、伤心的样子,真的叫人看了难过。”
小蒋变了脸,嘴角扁得极难看。
“她终究是你的母亲啊!”
“你懂什么!”小蒋将自己移到窗边,背着羿书抽烟;烟圈一团团的,像过低的云层,夹带着风雨。
“她不该嫁给害死我爸爸的人。”
“什么?”羿书吓了一跳,为个中的曲折离奇震惊。
“我爸爸—;—;我爸爸叫徐晏阳,很年轻就娶了我母亲。以前,都是媒妁之言,二十岁,家人就催着结婚了。”
“他学问很好,婚后才读大学。他是个思想很先进的人,廿多年前就认为台湾理该由台湾人来统治,于是参加了学生运动。后来—;—;被抓了……”
“他是被外省人害死的;可是,妈却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嫁给了外省人!”
“伯母也是为了你啊!”
“呸!她是为了安逸、为了荣华富贵!她觉得当一个政治犯的妻子是可耻的,所以嫁给军官,好图个安逸!”
“不!如阳,你这么说太不公平了。我问你,伯父过世的时候,你多大?”
“我—;—;”小蒋想了一下。“我妈还挺着肚子吧!”
“好,这么说,你的名字是她取的喽?如果她真的以伯父为耻,她为什么叫你如阳,为什么希望你和伯父一样呢?我相信,她改嫁,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
“何况,她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就当徐晏阳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何苦再告诉你这,徒增烦恼呢?”
“……”
“那是因为她爱你的父亲,她希望你知道,你有一个终身为理想奋斗、值得尊敬的父亲。”
“……”小蒋的烟在不知不觉中掉在地上,把地毯烧了像一块钱大小的缺口;小蒋望着缺口,顿然发现地毯下的磁砖是淡绿色的—;—;他原以为磁砖该是白色、鹅黄、淡灰或者砖红,总之不该是绿色,而且是这样淡淡的苹果绿。
这房间,打一开始就有地毯,他住了十年,竟不知道磁砖的颜色。
母亲改嫁的事,他也知道了十年,却从来没思考过羿书这样的解释。羿书的话,就像那烟头,在小蒋心里烧开一个小小的缺口,让小蒋在无垠的憎恨里,看到了一块钱大小的爱。
百合又遇见巧玲了,在一家法式餐厅里。
“嗨—;—;”
百合闻声抬头,隔着两桌的距离,看到巧玲娇媚的挥舞着她涂满绿色蔻丹的手。
“嗨!”百合轻声答礼,朝她微笑着。
紧跟着,巧玲撇下同桌的两男一女,达达的踩着高跟鞋过来了。她朝贺尚暧昧的瞧了一眼。
“男朋友?真有情调啊!来法国餐厅。挺帅的,可惜太瘦了。”未一句是附在百合耳边嘀咕的;百合侧过头,笑着拉拉耳朵,怪痒的!
“你呢?朋友吗?”百合朝那方望去,正对着她的男人显得黑瘦,也正看着她。
“你看到的那个是我的男朋友。哦!对了,白示君为了办案受伤了,你知道吗?”
听到“白示君”这三个字,百合立即手足无措,急着询问,但又挂心贺尚的想法。看看贺尚,她还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说办案?怎么回事?”
“他当了警察,你不知道吗?好像伤得不轻呢!不过,他壮得跟条牛似的,死不了的!”
“哦!你还住原来的地方吗?”百合不想在贺尚面前多提示君。
“是啊!哦!这是我的新名片,我现在在卖房子。”
“襄理?好厉害哦!”
“没什么啦!小公司,我男朋友是股东之一,随便弄个头衔罢了。”
“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哪有那么快!我还对另一个人不死心呢!唉!”她低声嘀咕着:“人就是这么贱,得不到的,就偏偏牵肠挂肚,不肯死心!噢!不打扰了,我得回去了,改天再聊。”
百合挥挥手,巧玲又“达达达”的走了。
百合呆想了一阵,对着贺尚,心虚的解释:“我高中同学,好久不见了。”
“那个女的?还是白示君?”
也不知是多心还是怎的,百合总觉得贺尚有心追问示君的事。
“两个都是,同班同学。”百合低头用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嗯!味道不错,挺精致的……”
贺尚照旧送百合到门口。
“百合,说件事,可不许笑我!”贺尚笑得羞赧,把机车的火熄了。
“说啊!不笑你。”说真的,此时纵使他有再精采的笑话,百合恐怕也笑不出来了;她的一颗心,全被示君占住了。
“本来,你无意间和老同学偶遇,他乡遇故知,是顶好的事。可是,她提起你们那个叫白示君的同学,不知怎的,我一听就觉得怪,怎么怪法,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一个同学嘛!记那么牢干嘛?”百合觉得贺尚在试探她,为了安他的心,故意亲密的靠过去。“怎么?吃醋啊?连个男同学都不许有?知道同学出事,我关心也是应该的呀!”
“我知道。只是我觉得,你太冷漠了,不像你平常的作风。”贺尚抱过她,在她颊上一啄。“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不知怎地,我很自然的就把他的名字和你的名字连想在一起,好像冥冥中注定的一种巧合—;—;百合、示君,你想,‘百合示君’,拿朵百合花给你,而百合不正就是你?百合示君,好像是要我把你交到别人手上去似的。”
贺尚的话如霹雳般地打散百合所有的防御—;—;
百合示君?真的好似能连结出一点意思。
“你瞧我多傻,竟能凭空幻想出烦恼来!一个晚上,我给这四个字弄得心神不宁!”他把百合抱得更紧了。“我是不是爱你爱得太深,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呢?”
依旧,贺尚要等到看见百合房间的灯亮了,确定她平安,才放心离去。
寻常,百合从进大门到房里灯光亮起,不过三、五分钟,可今天却迟迟不见灯光亮起,贺尚有些不安。
“该不会有事吧?”稍作犹豫,回忆起方才的甜蜜,贺尚又想:“八成是舍不得我走,故意不开灯,在上头偷看,嘲笑我傻。好,我就骑去绕一圈,看你开不开灯!”
才想着,车子一发动,便离开了。
果然,在街上绕了一圈回来,百合的居处已经一片光明了。只是,始终没瞧见百合在屋里走动的影子。
“大概洗澡去了。”贺尚没深究,转身而去。
百合几乎是瘫了,瘫在一束百合花旁!
前不久,她也收到一束不具名的百合花,当时,她在楼梯间看见贺尚徘徊着,心想一定是贺尚的杰作,并不多疑。而今,今天一整个白天、晚上,贺尚都是陪着她的,门前却横着这么一束花。
不会是小蒋,他向来视送花为虚伪、不实的纨夸作风;那么会是谁?除了示君,还会有谁呢?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