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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9点，走到厕所，用水冲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板牙又叹了一口气，肚子空空的，晚饭还没吃呢。
忽然传来敲门声，大板牙心猛得跳了一下，熊医生刚才说这里好久没有人住，怎么会有人敲门？
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去开门。
门房的大爷，笑眯眯，手上拿着一包东西：熊医生说你没吃饭，让我给你捎上来的。
大板牙吃完东西，不太放心奶奶，打算晚上去陪夜。
奶奶住在三楼，房间里一共四张床，奶奶睡在靠窗那边，窗台上有一盆花，也不知道是谁放的，看得出，经常有人浇水，擦灰，这盆子叶修罗开的很漂亮，子叶修罗的名字比较怪，但是在眷村有这么一个传说，只要开花的子叶修罗在病人身边72小时没有枯萎的话，那病人就会康复。所以基本上大大小小医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子叶修罗。
看着子叶修罗，大板牙就出神了，也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才能好。这一点，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奶奶自从进了医院到现在，始终昏迷，熊医生给她插上了监护器，大板牙很担心，因为他记得，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只有表现病人病情严重的时候，才会插上监护器。
奶奶的邻床也是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因为她经常喝水，大板牙叫她茶水奶奶。
茶水奶奶看到大板牙可高兴了，她老说自己的孙子也和大板牙差不多年纪，模样也差不多，只是现在在灌木村读书。
真奇怪，怎么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去灌木村读书？宝濠思学院有什么不好？大板牙想不明白。
茶水奶奶也是很长时间没有人聊天，看到大板牙显得比较兴奋，嘘寒问暖。
……
茶水奶奶：你奶奶不会有事的，上次住在这里的老太太比你奶奶病情还重呢，病危通知都发了好几份了，连寿衣都买好了，最后还不是被熊医生治好了？
大板牙看着奶奶不说话。
茶水奶奶：你爸爸怎么没来啊？
大板牙：我爸爸不和我们一起住。
茶水奶奶不说话了。
大板牙隔了一会儿：我妈妈在我九岁的时候死了，大人都对我说，是车祸死的，可我不相信，我记得特别清楚，妈妈那天说好在家等我回来，给我炖鸡汤喝，所以她不可能会出门，另外，我看了我妈妈的遗体，那天是晴天，可是我妈妈的裤子是湿的。所以，我总不相信我妈妈是车祸死的。
茶水奶奶：那……
大板牙：我爸爸很快就和另外一个女人好了，就因为这一点，我到现在都不原谅他。
茶水奶奶从被子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摸摸大板牙的脑袋。
大板牙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表面上，他看起来很快乐，放了学就踢球，踢完球写作业，每天坚持10点睡觉，八点起床，坚持早饭吃一个荷包蛋。没有烦恼，甚至身边的死党阿布，阿澍都羡慕他不用为女孩的事伤神，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每个礼拜六，七年前的这天，母亲永远离开自己。大板牙一个人呆在30平米的空房子里有多痛苦，最初的几年，大板牙不敢一个人睡觉，闭上眼睛，墙壁上，窗户上都是妈妈的头像。
后来奶奶陪着自己渡过最难过的一年，大板牙九岁整个一年，晚上只有摸着奶奶的头发才能睡着，后来上小学之后，一点点习惯了。
奶奶就喜欢讲一些以前的事情，就是小时候，谁谁老欺负她，谁谁家的媳妇看奶奶老实，占她便宜，大部分都是陈年烂芝麻的小事，但是讲了一遍又一遍，很多时候都嫌她罗嗦，听也不听就打断，手一挥撂下奶奶就跑出去玩了。现在看着躺在床上的奶奶，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只有从鼻孔里塞进去的氧气，还在不断地冒泡。
心里开始难过起来，大板牙在心里发誓，如果这次奶奶病好了，回家之后，一定好好听听奶奶的罗嗦唠叨，那怕听一整天也没有关系，听一个星期也没关系，只要奶奶现在好起来。
病房里的灯渐渐暗了下去，一看时间，已经是深夜10点了，整个病房除了茶水奶奶和自己都睡着了，在奶奶的后面一张床的老太太非常瘦，每次看着她，大板牙心里总要抽一下。
最后阿布还是决定仰望天空（8）
这个老太太开始呻吟，声音不太大，但在死沉如水的病房里显得非常刺耳，大板牙抬起头，仔细看了她一眼，嗓子奶奶睡着了，眼睛闭着，嘴巴里不停地叫嚷，口音很重。听了很久也没听明白，反复几个音节，估计是表达痛苦。
茶水奶奶看大板牙起身了，小声：没事，她每天晚上都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大板牙转过身来：她每天都这样？那医生为什么不救救她？
茶水奶奶头一侧：没用，像我们这一把年纪了，老骨头都快散了，什么医生都没用。
大板牙：那你们怎么睡觉呢？
茶水奶奶笑着看着他：好孩子，没事的，让她去吧，她也不想这样的，实在是没办法，而且我们都习惯了。今天委屈你了。
大板牙：我倒没事，熬一夜也无所谓。
茶水奶奶不说话了，隔了好久：你还是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吧？
大板牙没有回答，看着天花板，现在病房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奶奶插着的监护器，看着上面绿萤萤的数字不断上下波动，一共是三组数字，大板牙不知道他们分别代表着什么，看着它们，心里不知为什么，空落落的，难道活生生的生命就是由这么几个简单的数字支撑起来的吗？
如果这些数字都没了，那是不是代表什么都没有了，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存在过？
奶奶以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奶奶给自己包的那些饺子，奶奶给自己织的毛衣，还有奶奶上学校给自己送的伞，奶奶为了给自己开窗，从窗台上摔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幻想？或者梦吗？
想到奶奶给自己开窗，大板牙就后悔当时自己太不懂事，那是妈妈刚走的那个夏天，出奇的热，当时家里条件不好，只能靠奶奶手扇扇子，奶奶从邻居家里借来了大芭蕉扇，扇子非常大，奶奶需要两只手才能扇动，一会儿工夫，奶奶就汗如雨下，自己还嫌太热，硬是让奶奶爬上3米高的气窗，让奶奶把窗户打开。
奶奶搬来了三个凳子，在大板牙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吃力地挪动身躯往上爬，奶奶体型比较大，爬起楼梯来，更显得困难。
爬上去之后，因为气窗好久不开了，按钮有些生锈，再加上够不着，奶奶拼命往前送，一不小心，就从2米高的凳子搭成的楼梯摔下来，这一摔，奶奶左腿就骨折了，在医院里呆了三个多月，那年奶奶已经72岁了，从医院里出来之后，虽然买菜，早锻炼这些户外习惯都没有变，但是每当下雨的时候，奶奶的左腿就会疼。
即使是这些，奶奶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还是有一次数学老师来家访的时候发现的。
想起这些，鼻子就开始酸，稀哩哗啦就落下眼泪来，哭着哭着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大白天，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时间已经是下午2点了，奶奶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躺着，眼睛闭着，呼吸有些急促，监护器上的数字也没有多大变化。
听茶水奶奶说，刚才爸爸来过了。
大板牙心跳一下子开始加速，等着茶水奶奶继续说。
茶水奶奶：你爸爸还是挺孝顺的，你看桌子上都是他带来的东西，满满一桌。
大板牙：他怎么没叫我？
茶水奶奶：我本来还说想叫你来着，你爸爸心疼你，说，你这两天累了，不让我叫醒你。我看你爸对你还是挺好的。
大板牙突然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差点忘了，我还得去学校补假条呢。
茶水奶奶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子，摇摇晃晃从躺椅上起身，慢慢走出病房，心里有些难过。
到了学校，第一个见的就是班主任獐艾羚，獐艾羚听说大板牙奶奶生病了，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礼节性的慰问了一下：你那张报名表呢，我可是让你今天上午给我的，现在带了没有？快给我。
大板牙记得好像把表格放在家里，随口便说：我忘在家里了，明天我送来吧。
獐艾羚用手插着腰：你爸爸看了这张表格没有？你要想想清楚，多少同学想进懂悟院？学校把这个包送名额给你，是多么不容易，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机会很多同学打破了头也得不到，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好好把握。
这件事情和你奶奶生病，孰轻孰重，你自己考虑清楚。别让我们失望。
说完，獐艾羚就低下头批改作业，也不搭理大板牙。
今天班主任的语气让大板牙非常不舒服，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下意识地把手插在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