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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
我对老师说∶“没有造就了,不能再累你,以后不要再来的好!”
我低著头,只等他同意。
又要关回去了,又是长门深锁的日子,躲回家里去吧!在那把锁的后面,没有
人看出我的无能,起码我是安全的。
老师听见我的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微微的笑著,第一次问我∶“你是那一
年生的?”
我说了,他又慢慢的讲∶“还那么小,急什么呢?”
那时老师突然出去接一个电话,他一离开,我就把整个的上身扑倒在膝盖上去
。
我也不要做画家,到底要做什么,怎么还会小,我的一生要如何过去,难道要
锁到死吗?
“今天不要画了,来,给你看我的油画,来,跟我到另一间吩,帮我来抬画━
━”老师自然的领我走出去,他没有叫我停课。
“喜欢哪一张?”他问。
老师知道什么时间疏导我的情绪,不给我钻牛角尖。画不出来,停一停,不必
严重,看看他的画,说说别的事情。
那些苍白纤细的人体,半抽象半写真的油画,自有它的语言在呼应著我的心,
只是当时不能诉说内心的感觉。
以后的我,对于艺术结下了那么深刻的挚爱,不能不归于顾福生当年那种形式
的画所给予我的启示和感动。
“平日看画吗?”老师问我。
“看的,不出门就是在看画,父亲面前也是有功课要背的。”我说。
“你的感觉很特别,虽然画得不算好━━”他沉吟了一下,又问∶“有没有试
过写文章?”
“我没有再上学,你也知道━━”我呐呐的说。
“这不相干的,我这儿有些书籍,要不要拿去看?”他指指书架。
他自动递过来的是一本《笔汇》合订本,还有几本《现代文学》杂志。
“下次来,我们改画水彩,素描先放下了,这样好吗?”老师在送我出门的时
候突然讲了这句话。
对于这样一个少年,顾福生说话的口吻总也是尊重,总也是商量。即使是要给
我改航道,用颜色来吸引我的兴趣,他顺口说匣来都是温柔。
那时候中国的古典小说、旧俄作家、一般性的世界名著我已看了一些,可是捧
回去的那些杂志却还是看痴了去。
波特莱尔来了,卡缪出现了。里尔克是谁?横光利一又是谁?什么叫自然主义
?什么是意识流?奥德赛的故事一讲千年,卡夫卡的城堡里有什么藏著?D。H。
劳伦斯、爱伦坡、芥川龙之介、富田藏雄、康明斯、惠特曼━━他们排山倒海的向
我噬了上来。
也是在那狂风巨浪的冲击里,我看到陈映真写的《我的弟弟康雄》。
在那几天生吞活剥的急切求知里,我将自己累得虚脱,而我的心,我的欢喜,
我的兴奋,是胀饱了风的帆船━━原来我不寂寞,世上有那么多似曾相识的灵魂啊
!
再见顾福生的时候,我说了又说,讲了又讲,问了又问,完全换了一个人。
老师靠在椅子上微笑望著我,眼里露出了欣喜。他不说一句话,可是我是懂的
,虽然年少,我是懂了,生命的共鸣、沟通,不是只有他的画,更是他借给我的书
。
“今天画画吗?”他笑问著我。
“好呀!你看我买的水彩,一大堆哦!”我说。
对著一丛剑兰和几只水果,刷刷下笔乱画,自信心来了,画糟了也不在意,颜
色大胆的上,背景是五彩的。
活泼了的心、突然焕发的生命、模糊的肯定、自我的释放,都在那一霎间迅了
曙光。
那是我进入顾福生画室的第三个月。
每堂下课,我带回去的功课是他的书。
在家里,我仍是不出门的,可是对父母和姊弟和善多了。
“老师━━”有一日我在画一只水瓶,顺口喊了一句,自自然然的∶“……我
写文章你看好不好?”
“再好不过了。”他说。
我回去就真的写了,认认真真的写了誊了。
再去画室,交给他的是一份稿件。
我跟著老师六个月了。
交稿之后的上课日,那份畏缩又回来了,永远去不掉的自卑,在初初探出触角
的时候,便打败了没有信心的自己。
老师没有谈起我的稿子,他不说,我不问,画完画,对他倦倦的笑一笑,低头
走了。
下一周,我没有请假也没有去。
再去画室时,只说病了,低头去调画架。
“你的稿件在白先勇那儿,《现代文学》月刊,同意吗?”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如同雷电一般击在我的身上,完全麻木了。我一直看著顾
福生,一直看著他,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突然想哭出来。
“没有骗我?”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了。
“第一次的作品,很难得了,下个月刊出来。”老师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淡,
稳住了我几乎泛滥的感触。
一个将自己关了四年的孩子,一旦给她一个小小的肯定,都是意外的惊惶和不
能相信━━更何况老师替我摘星了。
那一场长长的煎然和等待啊!等得我几乎死去。
当我从画室里捧著《现代文学》跑回家去时,我狂喊了起来━━“爹爹━━”
父母以为我出了什么事,踉跄的跑到玄关的地方,平日的我,绝对不会那么大叫的
,那声呼唤,又是那么凄厉,好似要喊尽过去永不说话的哑灵魂一般。
“我写的,变成铅字了,你们看,我的名字在上面━━”父亲母亲捧住那本杂
志,先是愕然,再是泪光一闪。我一丢画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我还是照习惯在房间里吃饭,那几年我很少上大家的餐桌。姊弟们晚
饭时讲学校的事使我拘促,沉默的我总使全家的气氛僵硬,后来我便退了。
不知不觉,我不上课的日子也懂得出去了。那时的长春路、建国北路和松江路
都还没有打通,荒荒凉凉的地段是晚饭前散步的好地方,那儿离家近,一个人去也
很安全。
白先勇家原是我们的近邻,白家的孩子我们当然是面熟的。
《现代文学》刊出我的短文过了一阵,我一个人又在松江路的附近的大水泥筒
裹钻出钻进的玩。空寂的斜阳荒草边,远远有个人向我的方向悠悠闲闲的晃了过来
,我静静的站著看了一下,那人不是白先勇吗?
确定来的人是他,转身就跑,他跟本不认识我的,我却一直跑到家里,跑进自
己的房间里,砰一下把门关上了。背靠著门,心还在狂跳。
“差点碰上白先勇,散步的时候━━”在画室里我跟顾福生说。
“后来呢?”
“逃走了!吓都吓死了!不敢招呼。”
“你不觉得交些朋友也是很好的事情?”老师问说。
他这一问,我又畏缩了。
没有朋友,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朋友是我的老师和我的书。
过了一阵,老师写了一个纸条给我,一个永康街的地址,一个美丽的名字━━
陈秀美。
那张地址,搁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动它。
被问了好几次,说盯已经转人介绍了,只等我去一趟,认识一下白先勇的女同
学,交一个朋友。
我迫不得已的去了,在永康街的那幢房子里,结识了我日后的朋友━━笔名陈
若曦的她。
事隔多年,秀美再与我联络上,问起我,当年她笔下的《乔琪》曾否看见我自
己旧日的影子?
当年的老师,是住在家里的,他的画室筑在与正屋分开的院子里。
谁都知道顾家有几个漂亮的女儿,有时候,在寂静的午后,偶尔会有女孩子们
的笑声,滑落到我们的画室里来,那份小说作界里的流丽,跟我黯淡的生活是两岸
不同的灯火,遥不可及。
有一个黄昏,我提了油污斑斓的画箱下课,就在同时,四个如花似玉、娇娇滴
滴的女孩儿也正好预备出门。我们碰上了。
那一刹那,彼此都有惊异,彼此都曾打量,老师介绍说,都是他的姊妹。我们
含笑打了招呼,她们上车走了。
在回家的三轮车上,我低头看著自己没有颜色的素淡衣服,想著刚刚使人目眩
神迷,惊鸿而去的那一群女孩,我方才醒觉,自己是一只什么样的丑小鸭。
在那样的年纪里,怎么未曾想过外表的美丽?我的衣著和装扮,回忆起来只是
一片朦胧,鲜艳的颜色,好似只是画布上的点缀,是再不会沾到身上来的。
在我们的家里,姊姊永远在用功读书,年年做班长━━她总是穿制服便很安然
了。
惊觉自己也是女孩子,我羞怯的向母亲要打扮。母亲带著姊姊和我去定做皮鞋
,姊姊选了黑漆皮的,我摸著一张淡玫瑰红的软皮爱不释手。
没有路走的人本来是不需鞋子的,穿上新鞋,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