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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老弟又失踪了,这回可能是永久失踪。我想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昨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顿。还互骂对方的老娘,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我的老娘和他的老娘是同一个人。这就是说,我给活活气糊涂了。我老弟平生最想不开的一件事是:让我读书,却让他去当学徒(事实是他觉得读书太苦,还不如去当学徒,我老爹拿他没办法,只好放任自流),他打工挣钱供我读书,我书读成了却忘了兄弟情谊,对他不闻不问。事实上我对他还是很关照的,譬如说第一笔工资就拿去给他买电动工具,帮他武装起一个现代化的木工行。可这人很不生性,老是糊弄客户,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漂亮,一拉回家就散了架。他就这样活生生把自己的生意给糟蹋坏了。他后来就找我要钱,我说:要钱可以,但要说明用途,合理就给,不合理就不给。因为老娘来电话说,他拿了钱去赌,赢了就花天酒地,输了就回家砸东西,打老婆孩子。老弟一听气炸了肺,当年我读书时,要钱可从来没说明用途。那可真是只要开了口,老弟就卯足了劲儿干,赚到了钱就往北京寄。如今我赚到盆满钵满,找我要一点钱就要讲用途。简直是忘恩负义。老弟生气完了,还是缺钱用,只好变着法子蒙我,今天说要买工具,明天说要买原料,后来说要买辆人货车。总之能骗多少是多少。直到我不再上当受骗。如今有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跟老弟就势同水火,他大概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我就当还了人情债,从此恩断义绝。
在饭堂吃饭,又碰上了秃头。我远远就对他露出美好的笑容。这笑容无疑对他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他立即拿着饭兜走了过来。秃头坐在我身边,先问饭菜的质量好不好,接着问品种多不多。我说,好,太好了,太多了,搞得兄弟单位都眼馋了。秃头说:说真的,不讲笑,有意见就提,我们及时改正。我说:是说真话,大家都很满意。兄弟单位也真是眼馋,我每次上去开会,他们就拿这个攻击我。秃头说:真是抱歉,没想到这件事还让你受了委屈,看来你也有很多苦衷。我说:你能理解就好,但你不用替我担心。为兄弟们谋福利,解决好吃的住的,是做好工作的首要条件。我不会像某些同志,为了表示清正廉洁,就让兄弟们吃青菜疙瘩,睡地板。秃头说:佩服,佩服,我们就欢迎这样敢说敢做雷厉风行的领导干部。我说:还差得远呢,要向你们学习,胆子放大一些,步子放快一些。秃头说:互相学习,共同促进。
秃头一走,兄弟们就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们简直在说相声,真是绝了。秃头已经走出老远,听见我们大笑,就扭头看,也不知我们在笑什么。我想他一定很开心,因为他是生意人,看到我们有笑脸,感觉就像出门遇上晴天,他就高兴,看到我们苦着脸,就像出门遇上阴云密布,不知要下雨还是要刮风,心里就七上八下。我一直很替他担心,怕他心脏出毛病,因为他老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政策一变,货运量就降了,政策再一变,货运量又升了。联检单位的兄弟一高兴,柜就走了,一不高兴,柜就扣住了,也不知压到哪天才走得了,这压一天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经常这么压一压,还不把货主全赶跑了?我后来养成了看望秃头的习惯,每天都去他的办公室里坐一坐,看他是愁眉紧锁还是舒展着笑脸。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我的兄弟的作为。这简直是一种乐趣,尤其是在无所事事时。秃头以前也是打政府工的,一定有人对他装孙子,现在他却要对我们装孙子,这种角色转换一定让他难受死了。可是他是生意人,他就得受着。谁叫他一天挣的比我们一年挣的还多呢。
上午老陆过来了,查一个案子。他在外面吃了饭,跑过来找我杀棋。我下来后就没跟他开杀过,他说手痒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我们刚把棋摆好,秃头过来了,说:想不到哇,主任还有这雅兴。他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根烟,又递给老陆一根。我说:中午少过来啊,有事?秃头说:没事,看你忙什么,顺便问一下最近有什么政策。我说:没政策,照旧,全照旧。小平同志说得好嘛,稳定是最大的政治。老陆说:小平同志讲过这句话吗?我说:没讲呀?那是谁讲的?你的马完了。老陆说:别急,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我们一杀开了就把秃头晾一边了,一句话也不跟他讲。秃头坐着看了一阵,觉得没趣,走了。走前说要请我和老陆吃饭,我没答应。秃头一走,我就把老陆的马吃了,然后大军压境,把老陆里三层外三层围上了。老陆一看杀气腾腾的,双手就抖了起来,脸上起了红潮,我知道他血压升高了。老陆为了控制自己,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扯开拉环,咕咚喝了一气,喝完了说:你小子怎么这么莽撞,就知道往前冲。也不看看你处的什么地方,再冲就掉到水里了。我说:下棋就好好下棋,说什么呢?老陆说: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看看,要丢车了吧?我说:敢情你不是来查案,是当说客来了。老陆说:别这么讲,咱们是兄弟,交交心。我把车搞丢了,没心思再战,举手投降。老陆说:人生如棋,这话是谁说的?真他妈绝。
老陆还想再下,我把他赶走了。我要迷糊一阵,待会儿还得看一下电脑,看看其他口岸的数据,千万别低过人家。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呀,我得把自己解放出来,放权让利,一旦出了事,我就负个领导责任。好过现在这样直接责任领导责任一肩挑。一上班,我就把两个副手叫到我办公室,对他们说:前一段时间,我们在业务上做了些调整,事实证明,这些措施是必要的,同志们对一些问题引起了重视,码头的经营单位也开始检讨他们的制度和经营理念。这项工作已经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考虑到码头工作的连续性以及对周围口岸的客观影响,我认为有必要暂缓执行新政策,注意,我说的是暂缓执行,不是不执行,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考虑到口岸和企业的承受能力,我们得给人家一个过渡期,那么过渡时期怎么办呢,按老办法,也就是说,过去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不过我要强调的是:谁出事谁负责。大家悠着点。日子长着呢。散会。
两个副手走后,我靠在沙发里发呆。我觉得脑子里有一团浆糊,思路给浆糊粘得七零八落。那两个家伙一定在背后大骂我,说屎也是我尿也是我,码头给我搞得天翻地覆。领导怎么就派我来治理他们呢。说不定二哥也后悔派我来了,他几次三番打电话给我,叫我不要一刀切,我没听他的。他在上面坐着说话腰不痛,下面全是我一手一脚在做,眼看着短吨缺斤的,品质又相去十万八千里,出了事谁负责?再说,我也觉得这事上面也该治了,就算我不治,上面也会治一治。没想到上面还真不急,硬是让人家以好充次以多报少搞了几年了。这就是说我走得太快了,想出风头把自己想疯了。我对二哥说:这政策刚出台,你非让我改,我也得听你的,可总得给我一个过渡时期吧。这样吧,有谁要关照就给我个电话,我网开一面。二哥一听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电话拿在手里,听着里面响着嗡嗡的电流声。过了老半天我才想起把电话放下,然后我就想,不知二哥是什么表情,他大概气得双手发抖吧。同时我还想起了两个大美人:阿文和阿春。我们在桃花潭里泡温泉。二哥对我可是恩重如山哪。下班前我给二哥打电话,二哥一听是我就把电话挂了。他还在生气。我想这可不是个事,怎么着也不能让二哥闹情绪,尤其不能让这情绪陪他过夜。我得找阿文。我经常去阿文的酒店吃饭,帮她订房,当然每次都瞒着二哥。阿文每次见到我就笑得花枝乱颤,如今我们已经情同兄妹了。
我给阿文打电话,叫她帮我把二哥留下来。我说:你把总统一号给我留着,摆好战常阿文说:你的二哥我可留不住,如今我是残花败柳,你的二哥已经看不上了。我说:看看,还没赞你,你就把自个儿挂起来卖了。你立诚哥可没求过你。你今天不给我安排好,我就带人来砸你的厨房。阿文听了,先吱吱笑一阵,然后说:我帮你砸,砸了厨房再砸总统一号。如今的女人全变坏了,她不光跟男人睡觉一点也不脸红,说起话来也没一点分寸。好在她办事还算踏实,到六点半打电话给我,说已经把二哥锁在总统一号里,问我下一步如何炮制他。
我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