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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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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妈要把我买的那些被子卧单之类的都抱过来。我叫她别抱。她说:“结婚用的都是人家的钱,把这些东西抱过去,你面子上也好看些。”我说:“这是夏天,用不着。”我妈说:“永远是夏天吗?总有用得着的时候。”我说:“算了吧,还是你留下来用吧,就当是我这些日子的饭钱。”我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便感到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地骂我:“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没良心呀你个该死的!”



《别看我的脸》第十章(3)



婚后不久我去了一趟老铁街,但老余一家巳经搬走了,邻居说他们家有钱了,买了新房子了。我去商业局找到余冬,他正提着一个红塑料桶在院子里洗车。我问他姐姐有没有消息?余冬还是那样,下巴一扭一扭地不愿说,我说:“我已经结了婚了,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呢?”余冬便低头想了想说:“她在广州。”我说:“在广州干什么呢?”余冬说:“唱歌。”我又问:“好吗?”余冬说:“还好吧,还好。”余冬问我,“你呢?还好吧?”我郁郁地说:“还好吧?还好。”
现在我说说南城的夏天吧。南城人为什么不在夏天结婚呢?我想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南城的夏天太热。南城的夏天是天下最热的夏天。是个南城人都知道,南城的夏天会热到什么程度。即便在从前,天气还不像现在这么热的时候,一到夏天,南城人就会烦躁地说,天气跟火一样啊,热得人想把皮扒掉啊。这么热的天不要说结婚,就是平常的夫妇也要忌房事,不敢轻易动手,弄不好就是性命悠关,女人缩阴男人缩阳,不是国医圣手扯都扯不回头,可在那种时候你到哪儿去找一个国医圣手呢?
再说结婚总是要摆酒席的,要请人来给你凑凑热闹,否则这婚也结得太冷清了。可是谁愿意汗流浹背地来吃酒席凑热闹呢。没有人来闹过吃过,你这婚就结得不够光明正大,就有点躲躲闪闪偷偷摸摸。就算人家勉强来了,也会在心里嘀滴咕咕:怎么在这样的日子结婚呢?是不是肚子藏不住了?
我和冯丽当然不存在肚子藏不藏得住的问题。冯丽是带了环的,在准备要跟我结婚时,她问我,“要不要把环拿掉?”我说:“算了吧。”她说:“你不想要孩子吗?”我说:“无所谓。”她怏怏地说:“你有点怪,从我来说我是不愿再生的,可是你说无所谓我就不高兴。”我说:“那你拿掉就是了。”她还是怏怏的。她说:“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拿掉,我是说你一副没心思的样子。你怎么能一点都不计较呢?”
在商议办酒席时,她问我有些什么人要请?我想我还请谁呢?我说:“我没人要请。”她说:“你一个朋友都没有吗?”我说:“没有。”她说:“那亲戚呢?”我说:“也没有。”她又不高兴,板着脸说:“你可是头婚哪,就这么不当回事?是觉得娶我这样的女人没面子吧?”我说:“你想想啊,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她想想也是,但又是怏怏的,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是二婚,我更不想张扬。”
冯丽便把心思放在布置新房上。墙面地面,柜子厨子,床和床上的席子,包括窗帘和鞋柜,都是她盯着做的或亲自去买的。那个夏天是南城最热的夏天,雨季一结束太阳就毒辣起来,到处都是白得耀眼的阳光,马路上颤涌着一片钢灰色的焰气,站在街这边往对面看,街影和人影都飘浮在焰气上。她就在这样的太阳下和焰气里奔跑,又要照顾店面又要布置新房,人变得又黑又瘦,浑身长满了痱子。红色的痱子就像长在藤上的果子一样长在她身上。从脖子上往下到背上腰上和胸脯上,又从乳房下面漫到小腹到大腿内侧,用手摸上去发出粗糙而干燥的沙沙声,就像摸一张粗砂纸。但她一点也不后悔,把她的朋友同学一拨拨地带来看新房,人家一看床上,就笑着说:“大热的天还铺这个呀,是怕硌坏了你吧?”她说:“瞎扯什么呀?有空调嘛,不铺这个铺什么?”她打开空调,问人家凉不凉快,舒不舒服?那些女人便吱吱喳喳地鬼笑,说:“怪不得呢,敢在这样的日子结婚,原来有准备的。”又露骨地说,“你让他这么凉快了,你能受得了呀?”她由人家说,把我扯过去向人家介绍说:“这是我老公。”然后她做出羞涩的样子,抿着嘴小声地笑。
那台春兰牌窗式空调大约是南城最早(或比较早)的空调,为了买这台空调她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决心买一个。虽然她有两个店面,但她说挣钱不容易,一台空调三千多,这还事小,关键是费电。她按每晚平均七度电算,六七四十二,一个晚上就是四块二。所以在决定要买一台空调时,她的额头上都挤出了皱纹。她又是抱怨又是幸福地说:“还是买吧?这么热的天,坐着都出汗,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受得了?我一想起你那副又凶又急的样子,就觉得非买一个不行。”



《别看我的脸》第十章(4)



她说又凶又急指的是在宾馆的那一次,那一次她印象很深,她就是为这个买的空调。既然有了空调,闷热的夏夜就变成了凉爽的春夜或秋夜,就不会大汗淋漓,不会缩阴也不会缩阳,就应该好好干活,不遗余力地干,全心全意地干,心无旁鹜地干。干不好就对不起空调,对不起一晚上四块二,对不起她,就是心不在焉,心里在想别人。她就是用这件事来测验你的。离过婚的女人就是有这种绝主意。
她的房子是她离婚后买的,平常的三房一厅,只有我们这间房里装了空调,其它的房间包括客厅,都是电扇。她妈带着她儿子在北房,也是一台吊扇。她妈对她说:“天气这么热,我一个老太婆不要紧,让你儿子跟你去睡吧,你看他也在长痱子了。”但冯丽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她耸着眉心说:“这怎么行呢?不行。”她妈的神色便有些幽怨,说:“他那么小,能碍你们什么事?”她瞪着她妈,“你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没买空调不要过了?”
应该说冯丽不是那种时刻都想要的女人,在性事上她很正常,她要求的是一种标准。我干的活必须符合这个标准。如果我懒心惯意像温呑水似的,她就会忧心忡忡地问我,“腻啦?”然后又幽幽地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腻的。”这时候我一般都不说什么,对于我来说,谈不上腻或不腻,不相干。
其实在一开始我干得还挺像样,我很愤怒,虽然我愤怒得莫名其妙,但我发现愤怒也能干好活,我用力搓着她的胸脯,像刽子手行刑一样对付她,把她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她身上的痱子已经死掉了,皮肤又变得白皙光滑,并且在迅速地圆润起来。她一点也不怪我折腾她,她认为我折腾她就是对她有兴趣。她的道理简单实用。为了这个简单实用的道理她可以逆来顺受,把自己当成一块砧板上的肉,哪怕你咬牙切齿满面狰狞把她当妓女一样蹂躏,她也毫无怨言。她怕的就是你不这么干,你不这么干就是不喜欢她,就是腻了,厌了。我干着干着便感到了一种悲哀,莫可名状的却是很深刻地悲哀,我说不清它从何而来,只感到它像冰凉的潮水一样,转眼之间就将我淹没了。我从她身上滑下来,悲哀地躺在床上,看着那台嗡嗡轰响的空调,心想我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我就像个从前的佃户,为了吃饱肚子,只好不停地挥着一把锄头,在地里瞎锄一气。
她撑起身子看着我。她的眼睛在灰暗中泛着一种黏湿的光亮。她问我:“累啦?”我不吭声。她又问:“要不要把空调开大点?”我说不用。她还撑在那儿,说:“你好像心里不高兴,为什么呢?”我说:“我没不高兴,我就是有点累。我不行。”她吃吃地笑了起来,亲我一下,光着身子跳下床,窸窸窣窣地翻一阵子,翻出一支蜂王浆,用小沙轮片喳地一声切一圈,又一敲,插一根吸管,俯身站在我面前,把吸管对着我的嘴,很甜蜜地说:“吸吧。”
我说:“不用。”
她说:“这是给你补呢,吸吧,吸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脸上都是没有表情的,喜怒哀愁跟我都不沾边。我的脸就像一块板结的土地,什么草都长不出来。可是在这个夏天,有一棵草钻出来了,这棵草的名字叫做悲哀。我把悲哀挂在脸上了。
我不知道冯丽看没看见我的悲哀,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你从来没笑过,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没见你真正笑过一次。”她耸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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