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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手刀。他暗自赞叹。葛平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华兄,我不愿做亡国奴。”
“是。”他的心底也一热,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笑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哈哈。”
酒在胸中燃烧,只是,他却并不觉得热。既然自号虚斋,大概也只是个冷血动物吧。他不由有点自嘲地想。当那一瞬间的心热过后,最后的笑声,也更像是在打哈哈了。
※※※
重阳那天,他带着弟子们去登高。说是登高,其实是去城西一座没多少高的小山上走走。那座山腰上有一所道观,观主是个炼过内家拳的好手,他想把弟子们带去见识见识,另外,他也想尽量把那些即将湮没的拳路整理出来。
快到西门处,是一大片空地。以前,各地来的打把式卖艺的很多,现在是战时,别地多半一片萧条,这里相对而言比较平静,反倒比前些年更热闹了。
一个弟子忽然叫道:“华老师,那里有人在卖拳。”
一堆人围成一个大圈,不时发出叫好声。这里武风甚盛,民间多半有会家子,能来卖拳的,多半得有两下子,不过他也不想看那些市井气过重的胸口碎大石之类,便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道长去,叫他指点你们两手。”
刚走过那堆人前,忽然在人丛中那出一声惊呼,也掩盖不了“啪”一声响。
手刀!
卖拳的也有掌削砖块,但那砖块多半是在醋里泡过的红砖,都酥了,只是种障眼法,可是,这声音,他听得出,那是手刀,唐手中的手刀!
他挤进人群,只见当中是个光着膀子的汉子,蹲在地上,面前,竖放着一块青砖。已裂成两半,切口平滑如刀削。这汉子一抱拳,道:“列位,请了。”
那是要钱的意思,看客一下散了大半,只有几个人扔了些小钱。那汉子蹲到地上拣着钱,他叫道:“葛兄!”
那人有点诧异地抬起头,他尽管自认已修至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有点失态地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人,叫道:“哈,真是你!”
葛平也一下笑了:“华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一把拉住葛平,道:“走走,喝酒去!”
葛平笑道:“那你也该让我穿好衣服吧。”他这才注意到,葛平还光着上身。他道:“那快点。”
等葛平穿好衣服,他拉着葛平便走。一个弟子在身后道:“华老师,我们去不去青云观了?”
他扭头道:“你们自己逛逛吧,我们明天去。”
※※※
酒过三巡,他也觉得有了两分酒意,道:“葛兄,今天见了你的手刀,可比那时精纯多了。”
葛平道:“见笑见笑,我这点三脚猫功夫,真是愧对王琦夫子,也愧对中华武士会的师兄弟。不过也不敢妄自菲薄,我的手刀曾砍死过两个……人。”
他的心里不由翻了一下。毕竟,这后院住了一小队日本兵。他小心地道:“那一年你没有毕业就失踪了,听说九一八以后你加入了东北义勇军,是吧?”
葛平挟了一块肉吃了,笑道:“你消息倒灵通。不过队伍早让皇军打散了,我现在是个卖艺的江湖人,不然也不会来投奔你。你呢?”
他不语。难道说自己为了建设皇道乐土而在日本人手下做事么?他岔开话题,道:“秦力田也在这里。”
葛平撇了撇嘴,道:“我见过他。”
他有点想笑。这个话题岔得不好,在燕大,葛平就和秦力田处得不好,扯到秦力田,怪不得他会不屑。可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会像十年前葛平离校前一天的坦诚了。
十年了。在烽烟遍地的年代,他这十年来的生活一直都还平静。只是,十年的时间,足以把热血都冷却成冰。
“葛兄,你到底想来这儿做什么?”
又喝了几杯闷酒,他端起酒杯,装作敬酒的样子,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像一个密探。
“华兄,你是要追问我么?”
他喝了口酒,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的确,他有点担心,不为别的,只是担心葛平会对船越刚信不利。船越刚信是大师兄的儿子,单单这一层关系,就比秦力田还要亲近。可是,要他向船越刚信告密说来了个义勇军,他也绝不会做的。
葛平大大喝了口酒,道:“好吧,我告诉你,我还是光复军的一员。虽然我们这支队伍在关外站不住了,可是我的心没有冷。”
葛平的眼亮得吓人。他有点慌乱,道:“说这些做什么,喝酒喝酒,喝完了睡觉。”
葛平把杯子往桌上一墩,道:“华兄,我这么个败军之将,本来也不该厚着脸皮逞什么英雄,可是,我还是想把自己这条不值钱的命赌上一把,就算没有人会说我是第二个安重根,那我也是第一个葛平。”
他看看门窗。关得很好,晚上,士兵一向只在后院值勤,不会来前院的,而弟子也正在武场里练功架式,就算葛平大叫也未必会有人听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以为你主持的只是一个武道研究会么?事实上,你这儿的后院,是个军火库。四乡百里,也只有你这儿算最平静,船越刚信成为附近的几个支伍的辎重据点,我们和友军的几次突袭都被船越刚信破坏了。”
他不再喝酒。他也知道葛平想求自己的是什么了。
“你想炸军火库?”
葛平有点鄙夷地一笑:“你变了,我看错你了。”
他有点羞愧,可多少也有点坦然:“不,我并没变,我只是不希望死人。”
“强盗在你们的国土上烧杀掳掠,你居然还说不想看到死人?你难道希望中国成为第二个朝鲜么?”
他喝了口酒,坚定地说:“至少我没见到死人。”
葛平颓然坐倒,忽然提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
门上,响了几下。他道:“谁呀?进来吧。”
进来的是船越刚信,身后还跟了两个持枪的士兵。船越刚信一进来,就向他鞠了一躬:“虚斋师叔,听说您有一位故交是唐手高手,刚信不嫌冒昧,前来做个不速之客。”
葛平的脸没有变,只是嘴唇有点抖动,看着他时又带了点鄙夷。他知道,葛平的心里一定是气愤和绝望。他想说,他并没有向船越刚信报告葛平来的消息,可是,葛平会信么?
葛平冷冷一笑道:“少佐真客气,亡国奴葛平,说什么高手。”
“日韩合并,我们早已是同胞了,葛兄不必客气。葛兄难得来,请务必赏脸,明日在武场指教一二。”
这话很客气。他的心里不禁一阵颤抖。他说他“没见到死人”,但他听说过,船越刚信抓到过一个会武术的游击队,把这俘虏当活靶子给士兵练刀法,最后拖出去的时候,那尸首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肉。
他刚想向船越刚信求求情,葛平的鼻子里却哼了一声,道:“好吧,少佐大人是本地的最高指挥官,葛平一个高丽棒子,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葛平站起身,道:“少佐,葛平与旧日好友多年不见,请让我与他道别。”
“请。”
葛平端起杯子,道:“华兄,请。”
他忙站起身,举起杯子,刚想说不客气,葛平把杯子一倾,酒一下子倒了出来。
象血。象火。
葛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率先走出门去。门外,那两个持枪的士兵已经在等着了。船越刚信向他一鞠躬,也转身出去了。
他呆呆地捏着杯子,耳边,传来葛平断断续续的长吟:“宁做舜臣死,不为昰应生!”
※※※
“我绝不做亡国奴!”
他的眼里,泪水渐涌。当年那个亦歌亦哭的葛平,现在,已经是一具血洒武场,身首异处的尸首了。而写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诗句的汪先生,已经成为南京政府主席,却在与那些强盗携手共建王道乐土。
“葛兄,我负你。”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也许,葛平到死,还有种被出卖的愤怒吧?他看了看身边的秦力田,秦力田脸上却带着点笑意。
葛平的头在地上,像一块无生命的石头,脸已苍白得像石头,眼眶却瞪得欲裂。死不瞑目。他到这时,才明白这个成语的含义。
“混蛋!”
一个年轻人跳了出来。
在这时跳出来的人,是要有很大的胆量的,他正想把他叱回去。船越刚信这一刀虽然看上去狠,但他知道,此时他自己也收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