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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手上的四节竿是他自己做的,也让我羡慕得不行。
那根竿有十多米长,尖子有筷子那么细,靠手的那头只有碗那么粗,卖菜的老头用称称过,竿的重量不到八斤半。而几十年后的鱼竿都是玻璃钢的,尖子只有织毛衣的竹纤子那么细,一拉出来有七八米长,一收回去只有尺把长,整根竿不过斤把重,简直没法跟我爸的比。我爸两手举着大炮一般的鱼竿一站就是一整天,样子雄赳赳的。不过那种姿式我也私下想过,完全就像我后来在电影上看到的端着三八大盖站岗的日本鬼子。当然,这种想法从没敢跟他说,免得他太得意。
有时候,我不小心让鱼钩钩住了旁边的树枝,怎么扯也扯不下来,他扯开嗓子就喊:
咱们来钓鱼,你别老是在树上钓鸟啊!
一次,鱼钩又挂在了树枝上。
又钓鸟,树上哪有什么鸟!他扭着脖子大声说。见我抱着树往上爬,就奔过来守在树下用嘴帮忙。
踩稳了,别掉下来砸着我!他扯下草帽仰着脸叫嚷,好像嗓门大我就不敢砸他。刚说完,我的一只鞋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转眼又弹进了鱼塘。他摸着头上鼓起来的包说:
瞧瞧,这下好了吧,鞋没啦,包还留在头上,要是鞋留着,包掉到水里还差不多。
乱成团的鱼线理不好,我坐在树上发起呆来。我爸说我才几岁大就想把小校花弄回家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他和家属区那些大男人想吃了小校花妈妈,还有他跟我老想钓起鱼来弄回家吃掉,我看比起来差不多都一样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另一天,又钩住了树枝,他发了脾气,奔过来就一把夺走我的鱼竿,边疯了似地扯鱼线边冲我吼道:老钓鸟,老钓鸟,我看你就不是个好鸟!
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听见我爸说我不是好鸟。
多少年之后,当我在高原上跟长大成人的小校花,特别跟几个年轻女人关系不对劲时,他发起火来仍然用那种谁也没见过的鸟跟我相提并论。
第二章 人那,你错过早晨就错过了黄昏
鱼钩加是鱼线老是缠绕在树上,这使我打小就看出来,哪怕再小再细的东西,只要跟什么一缠上,哪怕是跟又高又大的树搅和一气,那就叫人够受的。
有一次,我坐在树上慢慢摘扯乱成一团的鱼线,我爸站树下已经仰着脑袋守了好一阵。突然间,他扔下我朝鱼塘边跑去,猛地抄起落入水中的鱼竿,鱼线顿时绷直,鱼竿的尖子也被拉弯,紧跟着响起了大鱼尾巴噼里啪啦的击水声。同时也响起了他的一声惊叫:
三儿子!
我爸碰上大鱼了,急需帮手,我赶紧爬下树。这时,一直在远处草丛中戴顶草帽静静钓鱼的家伙也朝我爸跑了去,速度比我快得多,一到我爸身边就又是搓手又是跺脚,还大声叫我爸千万拉紧别松手,样子比谁都着急。不用说,那个人完全是出于好心,但他冷不防忽然一把抢下了我爸手里的竿,则是叫人没法能事先看出来的。没了竿,我爸被迫退到了后面,有手帮不上手,有脚用不上脚,而那家伙力气贼大,猛地一抡竿,结果喀嚓一声竿断了,鱼线带着白浮漂眨眼间蹿到了鱼塘中间。
你小子是不是有劲没处使?干嘛用那么大的傻劲!我爸大叫说,一下子火冒三丈。
不是故意的,太急了。那人连声说,一口北方话。
就凭你这点手艺,也配来抢我的竿?干吗不把我整个人给抢了呢?我爸说。
那人一下蔫了,在我爸面前低下头来。
我一辈子也没碰上过那么大的鱼,少说也有二十斤,我都看见鱼脸上戴的眼镜了,全因为你才跑啦!我爸又说。
鱼不戴眼镜。那人嘟囔说。
那是一条有学问的鱼,这个都不懂。它是近视眼,不戴眼镜还不瞎眼啦!我爸说。
你干脆扇我两耳光吧,别指桑骂槐。那人低着头说。
三儿子,替我扇他!我爸冲我说。
我爸的声音听上去是那种铁打一样结实的声音,好像一锤下去还带着回音。他平时挺胸走路的时候只看前面,胸脯结实得也跟铁打的一样。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学着他平常走路的样子挺胸昂头来回走了几步,接着走到那人跟前想动手。但那人比我高得多,可能扇不到他的脸。他看出了这点,说你要是够不着就踢我两脚吧。
对,三儿子,使劲踢他!我爸说。
我退后几步,朝着那人的屁股冲上去就是一脚。那人一动没动,我的脚却像踢到墙上一样疼。我估计那人屁股后面装有东西,又后退十几大步,然后看准了猛地奔过去,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刹那间,那人巨石一样仍然纹丝不动,我却被弹到了鱼塘里。只来得及听见我爸一声惊叫,我就沉落水底,咕嘟咕嘟直吐汽泡。
等我像一堆鱼草一样被捞上岸来后,那人顾不得全身水淋淋的,又忙着给我爸道歉。我爸可能觉得人家跳入水中救了我,反而向对方道起歉来。最后,我爸问那人在哪里上班。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
省武术队的。
我爸一听又炸了,大叫说,你咋不早说呢?你一个练武打的却叫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踢你,亏你想得出来!你老实说,你师傅是谁?不说我跟你没完!
那人不说,又再三道歉。
我爸说,别说省武术队,就是国家武术队我也不怕,有种你说呀,你师傅是谁!
那人低声说,我师傅是海灯法师。
我爸耳朵尖,可能听说过海灯法师,一下不说话了。
我仔细看了看,那人也就十七八岁,个子不算高,人长得有些瘦,冷一看甚至有点病秧秧的。可能就因为这一点,我爸和我才上了当。不一会,那人回到远处草丛中,把外衣长裤和一条花裤衩铺在了灌木丛上,整个人藏了起来,连脑袋也不见了。
爸,海灯法师是谁?我说。
一个武术大师,能一根手指拄地,整个人倒立三个钟头。我爸望着远处那条花裤衩说。
怪不得他也挺厉害。我说。
厉害的主,恐怕他还算不上。我爸望着远处,好像在自言自语。
那谁才算厉害?我说。
你看没看见离那小子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在钓鱼?那家伙一直没动静,可刚才突然把头上戴的草帽摘了一下。我爸望着斜对面说。
你看见人了?是谁?我说。
咱家楼下那个小娘们的父亲。我爸说。
你是说那个户籍民警?他怎么也跑这儿来了?我说。
我说的人,不是那个户籍民警。我爸说。
你不是说小校花的爸爸吗?我说。
没错,是他爸爸。我爸说。
好啊,你在逗我玩,是不是?我说。
别问了,咱们还是先钓鱼。你人机灵,多注意斜对面,留点神。他说。
说了这些,我爸朝那边又望了望,接着把自己头上的草帽压低,尽量遮住脸。然后又看着鱼塘远处,寻找被大鱼拉走的浮漂。
我说,爸,你刚才怎么说看见了鱼脸上戴的眼镜呢?
他说,是啊,鱼哪有钱买什么眼镜?这个一条鱼呀,外面能看见的,全身也就鱼头、鱼眼、鱼嘴、鱼腮、鱼背、鱼肚、鱼尾、鱼鳍,还有长满全身的鱼鳞,没什么脸,我说看见了鱼脸上戴的眼镜,是想骂那小子没学问,不长眼。
可以说,我爸那一番话,是对我关于鱼类知识的一点早期启蒙。太阳已经偏西,明晃晃的,我把衣服脱光了挂在树枝上,我爸用我的竿重新开始钓鱼,生怕再耽搁。我爸讲过,对钓鱼人来说,一天之中顶要紧的莫过于一早一晚。他说鱼们饿了一夜,早上和黄昏特爱吃,最容易上钩,这就跟人吃饭一个道理。他还说过,如果早上没钓着就全指望黄昏了。所以每次钓鱼,我最怕又最盼的就是黄昏。盼黄昏早来,怕黄昏过得太快,巴不得一整天都是黄昏。但是,傍晚的时间好像跟其他时候大不一样,总是过得飞快。我的衣裳裤子还没晾干,就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
爸,那个武术队的早走了,斜对面的那个刚才也走了。我说。
我看见了。斜对面那个,我可能看走了眼,不是我说的那一个。我爸说。
你说的哪一个呀?我说。
哼,哪一个?你看看,我是怎么说的?黄昏过得多快!我爸说,恋恋不舍地开始收鱼竿。
你看到了吧,我是怎么说的?转眼就天黑了吧。他又说,拎起空鱼篓子,那口气好像黄昏逝去,多少有点怪我。
长大以后我读到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的诗。诗人写道:
人那,你错过了早晨,就错过了黄昏。
我把诗给我爸看,他用夹带着四川话的京腔说道:
外国人懂个锤子,别理他!
那时候,我爸早已知道四川话说的锤子就是北京人说的鸡八。
第三章 手工制作一副钓鱼竿
快骑到家时,我爸说但愿家里人没按他说的去买什么葱姜蒜。可我知道,每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