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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从昨天到今天就在礼节中来回折腾。我看看李纨,她低着头,不过表情显然也放松了,看来她也紧张得不行。我忍不住笑起来,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虽然已经成为一个妇人,却也只是个少女。
李纨偷偷看我一眼,也笑一下,侧过身低头不语。我把茶放回桌上,不期然抬头,看见元春羡慕的表情。
我的婚后的生活不可谓不幸福。李纨年纪虽小,却很懂事,性格温厚,御下有道,一房子人让她管得服服帖帖。虽然她看过书不多,可我也不会与她说进学的事,往往我在书房看书写字的时候,她会在外间做些针黹,或者打理管家的事。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屏风那边,小门里的温婉的人影。她嫁入我家没几天,我的喜好和习惯被她摸得一清二楚,一搁下笔,一杯清茶,或一盅汤,或一方丝帕就递了过来。我最怕有人吵闹,而李纨刚好不多话。处处都合得来,若她是个男子……
因为元春是十一月初一入宫,所以家里准备了一下,十月三十我和李纨去家庙祭祖,回来在祠堂将李纨的名字记入族谱。婚礼到这才算完全结束。
晚上我们在老太太房里用膳,我的假期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就要回到文渊阁继续学习。而李纨,也早早地结束了新妇的生活,接下来就要作为一个晚辈媳妇侍奉老太太、公婆、伯父伯母、小姑和小叔子。
晚膳结束老太太留李纨下来要交代一些事,却对我道:“元丫头刚才打发人来,说请你去小书房,她请你做一幅画。”
她请我作画是婚前就定下来了的,我还以为她已经忘了。我叮嘱李纨不必等我,只管先回房,辞了贾母,转到王夫人的厢房,王夫人不在,我便直接去了小书房。
小书房灯烛昏暗,人影映在窗纸上。书房门口,元春的两个丫头无声无息地给我打开门。
房里一个丫鬟也没有,我绕过屏风,转到里间,依次掀开湘竹帘子、珠帘和青纱帘,迎面便见元春在书桌前穿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顶着大红的锦袱,前面的半方掀在凤冠上,露出静心妆饰过的脸。
她擎着烛台,蜡烛的光照着她的脸给外柔美,她把烛台放到我手里,展开双手,半转身子把礼服展示给我看,道:“很好看吧?”
“元妹妹……”我觉得有些微寒,元春瞥我一眼,看看等身大的玻璃镜子里的自己,道:“一个女儿家,一辈子总得穿一次嫁衣,就算不是自己的嫁衣也好,就算是虚假的凤冠也好,总得这样穿戴一次。大哥哥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想,很不知礼数,很不守闺训?”
“不,我觉得很好。”我有些理解她的想法了,接下来不用她说,我很自然地走到书桌边,研墨蘸笔。元春递过来一盒自己用的胭脂,道:“红的就用这个敷色。”
我打开胭脂,和其他颜色一起并排摆在案上。元春自己也作过画,知道现在的光线太暗,在房里走来走去点亮更多的蜡烛。
我画人从不要求她静止,所以元春并不端坐在椅子上,而是在我身边站着,给我磨墨,调颜色。我细细地勾勒她的形象,细致到每一缕发丝,每一处衣褶,衣服上精致的绣花,双手合拢没在衣袖里,袖口处微露莹润剔透的手镯。她穿的是李纨的婚礼服,我家现在能让她拿到的婚礼服也就只有李纨的。
这张画我画得很慢,不过一气呵成,没有画歪了重画的地方,所以一个多时辰过去,元春剪了八次灯芯,也就画完了。
元春看看镜子,又看看画,忍不住笑了,道:“比我好。你画的人在笑,我笑不出来。”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所以只好忽略过去,道:“现在裱起来可能来不及。过几天我裱好了想办法递进宫去,到时候你就可以天天看到了。”
元春摇摇头,步摇声声作响:“不,这是留给哥哥的。本来还想请哥哥给老太太、老爷、太太、宝玉和你自己各画一幅让我能带进宫去,但是哥哥新婚燕尔,不敢太麻烦哥哥,所以只好请哥哥画这一幅。我恐将来万一有幸出宫还家,相见不相识,故留此像提醒哥哥,莫要忘了宫中的元妹妹。”
元春说完把我赶出书房,过了片刻她更衣完毕出来,让抱琴和丹若把一大箱子衣服送到李纨房里去。我由两个丫鬟陪着,送元春回房。
“我不想入宫,为什么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竟系在我们这样的弱女身上?一个个男儿平日里说得大义凛然,好似这府里没了他们就要倒了一样。到头来除了会拿我们女子换取荣华富贵,还会什么?素日里他们的吃喝玩乐的,竟都是我们的骨髓!为什么要将我送到那深宫禁苑里去?我这一去今生再难出来,难道他们要当我死了,竟再不惦记我?”
回去的路上,元春问得很犀利,我除了沉默,无言以对。
我到房间的时候,李纨已经回来了,正命小丫头把婚服的箱子收进房里。我问起她元春借婚服的事,她详细地与我说了,末了道:“我何其幸也,宫中诏书颁下之前就与大爷定了婚约,侥幸逃过一劫。元妹妹又何其不幸……”
我摆摆手,道:“不说了。早些歇着罢。”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次日清晨,元春穿着青翠的兰花褙子,月白上袄,白纱褶裙,拜别了长辈,挽绥登车。她最后在车里向我微微低了低身子,四面竹帘卷下,厚厚的软帘遮盖,宫中的马车载着她离家而去。
元春穿过嫁衣,却不曾从夫婿手中接过惠绥。做过妻子的人,纵有时离别,提起笔来还能怀念丈夫将挽着上车的带子交给自己的那一刻的浪漫,而元春从此只能在回忆里感受那一套永远也不会属于她的凤冠与霞帔。
我也已经结束了假期,故在元春离开之后便辞别家人往文渊阁去了。
文渊阁一切如常,同僚们三三两两地来来往往,遇上时道一声恭喜,平时关系好的开给玩笑问何时能讨杯满月酒喝,几句话就应付完了。
从文渊阁最高的那层楼上,可以眺望到部分禁宫。我休息的时候就会爬到顶层望禁宫的方向。
“宫中的女史都做世妇的下属,或为后妃掌管礼仪。你们家是出了名的诗书礼仪的大家,仕宦大族,想必你妹妹会平步青云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我猛地回头,是沈中和。我瞪他一眼:“想必你很羡慕这种平步青云。我妹妹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讽刺她?即便我得罪了你,你何必拉上一个深闺女儿来扯?”
“我讽刺她?你不是费尽心思要送她入宫,我哪里说错了?”沈中和脸上挂着冷笑,“难道找端王讨情的人不是你?甚至不惜……”
我试图忍住翻腾而上的怒火,可惜没忍住,幸好没忍住。拎起拳头,直直砸在他下巴上,把他打开好几步。压下把他暴揍一顿的冲动,我离开了房间,下楼回藏书室翻书平复情绪。
指尖划过书页,我的心思不在书页上。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冰释(第二次修改别字,看过误入)
端王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我与他打赌,我输了,他答应照顾元春,真的做到了。元春进宫没多久,她的消息就慢慢地通过端王传给了我。端王确实在宫中照顾着她,让她免受宫中年长女官的欺负和同为新宫人的女官之间的倾轧。
我给家人都画了像,但恐逃不了私下传递的罪责,因此即使有端王可以帮忙传送东西入宫,我也一直没提这事。单等将来元春熬出头能会见家人了,我再想办法送给她。
那日我打了沈中和一拳,原以为他从此再不见我了,没想到过两天他又出现。我气急的时候确实想一辈子不见他,但是看他小心翼翼地送上门来赔礼道歉,气又消了。
选了个迟老先生放课早的日子,我和沈中和挑了个酒楼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话没有说透,不过好歹直接告诉了他元春入宫是被迫的,即便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是家里要的荣华富贵,与元春本人的意愿没有丝毫关系。
“所以你看不上的这些事,都是府里的意思,与她们初雪一样干净的女孩儿没关系。”我说道,“以后请不要言语中挂上她们。”
窗外的小雪纷纷扬扬,这是今年入冬来第一次下雪,天地明净如洗。谢道韫和谢朗咏雪时,谢朗对曰:“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对曰:“未若柳絮因风起。”,不知在哪里看到有说,谢道韫所咏之雪,必是南方之雪。北方的雪,尤其是雾霭迷茫时的碎雪,倒更像撒盐。此刻窗外的初雪便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