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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留的那个?”周母想了一下道,“当然了,你年年都要拿出来不知道多少次擦抹,然後看里面的东西。而且从来也不让我看。”说到最後嘴不由自主地微微噘起,一把年纪了,可看在周父的眼里,还是像几十年前那麽可爱。
“爹的东西,是他给我留下的遗物。”周父的脸上笑容一现之後又变得黯然,“可是我觉得,对我而言,那更像是提醒我当初犯的罪过。”
“啥?啥罪过?你这老实头还能犯罪?”周母不相信。自己的丈夫自己最懂,他可能有时候脾气会急一些,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这是全村人都清楚的,而她,当初不也看上了他这点,才愿意跟他麽?想当初,她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到她家求亲的人不敢说把门槛踩平了,但门槛好歹也比原来矮了三分。最後却嫁给了从外地来的周父,看中的不仅是他的才气,更重要的,他是个好人。
“他娘,你慢慢听我给你讲。”周父用手抹了抹脸,拿起一旁给妻子倒的已经有些凉了的白开水喝了一口,缓缓地讲起他从未向人提起的过去。
生在战乱年代的他,还不怎麽懂事的时候,父母就被侵略者杀害了,留下了孤苦无依的他。就在他饿的快要去见父母时,一个人救了他。那个人给他吃的、喝的、穿的,并且让他与自己住在了一起。当然,他也开口唤他“爹”。即使这个爹,和周围的人长得不一样,他是金黄色的头发,蓝天一样的眼睛。可是疼爱他的程度不亚於普通的人家的父母对自己儿女的感情。後来又有好几个孩子和他一样被爹“捡”了回来。大家成了一家人,兄弟姐妹和乐融融,他很幸福。只是,这个大家庭似乎缺少了什麽,盯著别人家的时候,他们突然反应过来了,是娘!他们还缺个娘!当他们兴致勃勃地找爹要娘时,爹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没过几天,又来一个人,和爹一见面就抱在一起了。栗子色的头发,眼睛是绿的。声音软软地,很和气,但是他说话很慢。爹说是因为那人的中国话说的还不太好的原因。那人和爹关系很好,对他们更好,大家都过得很开心,娘的事情,似乎也渐渐没人提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入侵者被赶出了,内乱也平息了,他们终於迎来了和平的年代。他也长大了。长大了的男孩,开始觉得奇怪,为什麽爹和叔叔──爹让他们叫那人叔叔,都不娶媳妇呢?周围的人也跑他们家提过亲。说有好多好人家的女孩都不嫌他们是外国人,都想嫁给他们。可是他们却都好言好语地拒绝了。他们住的地方已经从当初的小山村转到了大城市,周围的人开始形形色色,不再都是淳朴的乡亲们,一些风言风语也开始传了出来。
虽然爹和叔叔都不在意,但有一天他却忍不住了,跑去找爹,他问爹周围人说的可是真的?他问爹,是不是像那些人说的,和叔叔有什麽?爹的脸色变白,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问他,难道爹和叔叔对他不好麽?他当时说了什麽?他说,对他好就不该让他听到那些人的风言风语,不该让他丢人,不该和叔叔在一起。甚至在一旁的叔叔勉强带著笑容过来劝解他时,说了“你就不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话。
一直都疼爱他的父亲脸色铁青地打了他一耳光,为此他跑了出去。虽然那时街上人很少,汽车更是凤毛麟角,可偏偏就让他碰上了,在他傻愣著看那辆车冲向自己时,一旁突然有人过来推开了他。後来,他的神智一直很混乱,只知道周围又是汽车的刹车声,又是人们的尖叫声,又是哭声,乱成了一团。只知道,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是一直很温柔的大姐给了他一耳光。而这次的耳光却没有让他暴跳如雷,因为大姐的哭喊让他如同掉到了冰洞里──“叔叔死了!他为了救你被汽车撞死了!”
叔叔死了?那个总是笑得很温柔,说话慢慢的叔叔死了?那个给他洗澡时总爱呵他痒,逗他笑,叫他“我的小可爱”的叔叔死了?那个,一到打雷的时候,就把吓坏了的他抱在怀里不停安慰的叔叔死了?那个总是在大年初一一大早背著所有的兄弟姐妹多给自己两块糖的叔叔死了?那个,在他考试前总是要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不安的他的叔叔死了?怎麽会死了?那年天上扔炸弹,就在他们头上呢,他们不都没事麽?怎麽,怎麽会被车撞死?
冲到医院,却只看到爹坐在椅子上仰面朝天闭著眼睛掉泪。爹掉泪了?打从他和爹在一起,就没见爹哭过。风风雨雨地过了这麽多年,从没哭过的爹,此时就在病房门外,无声地哭著。耳边传来的,是病房里那些兄弟姐妹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眼前看著的,是爹那一脸的泪水。
像是感觉到他的气息似地,爹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了他,那双曾经温柔的蓝眼睛里的冰冷让他至今想起来,仍是遍体生寒。未等大脑下达命令,他转身就跑了,跑去哪里,为什麽跑,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敢留下来,他怕看到爹那双冰冷的眼睛,他怕听到爹说出什麽话来。等累到不行,两条腿同时罢工让他摔到地上时,天已经黑了。周围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哭了,撕心裂肺,嚎啕痛哭著,又哭又叫著,他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麽,只知道,如果不大叫出来,他恐怕就要炸了。
泪流干了,嗓子哑了,人也晕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床边是个小护士。从护士的嘴里他知道他是被一个下夜班路过的人看到,送到了医院。护士问他叫什麽,家住那里,有没有家人可以联系。他紧闭著嘴不开口。那个温暖的家,他回不去了,他已经没有脸回去了,因为,是他,让那个温暖的家里,失去了温柔的主人;家人更不能联系,害死了叔叔的他,又怎麽有脸去面对疼爱他的爹,怎麽有脸去面对兄弟姐妹?
见他不说话,护士也没有再多说什麽,只说让他好好休息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也悄悄地离开了医院,爬上了一列不知去哪里的火车,随著它的行动,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城市。
“後来,我到了你们村,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那年,刚子生下来之後,我总是梦见爹,梦见叔叔。虽说以前也梦,但那段时间却是天天梦,而且总梦见他们离开。心里实在是不放心,就偷偷回城去。想著说,能偷偷看看爹,看看他只要没事,我就放心了。谁知道……”
谁知道,街道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却看到他们曾经住过的楼门口放著一堆的花圈,进进出出的人们都带著黑纱。一会儿,出殡的人群出来了,看到那些人,他却仿佛被雷劈了一样,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哥,而他怀里,抱著的,却是爹的照片。
他像疯了似地冲过去,想要问什麽,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也许因为这些年他过的太不舒心了,容貌变得厉害,大家认了半天才认出他。因为正在办丧事,所以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张罗著让他换了衣服,和大家一起去送葬。因为爹在当地也是有身份的人,所以破例没有火化,而是和叔叔葬在了一起。
爹给他留下了遗物,那是一个小木箱子。里面有一封信,一块手表。当他看到那块表时,眼泪又出来了。那块表,他认得,那曾经是他一直很喜欢,很喜欢,缠著叔叔让他给自己的。没错,那曾是叔叔的表,而叔叔也曾承诺送给他。那时叔叔笑著摸著他的头,答应他,等他上了大学,那表就是他的了。可是,这辈子,他大概也和大学无缘了。颤抖地拿起信,里面熟悉的笔迹是爹的。爹和他说,没有怪他,不仅是爹,就连当年弥留之际的叔叔也是这麽说的;爹和他说,爹想他;爹和他说,爹和叔叔是真心相爱,相信以後他会明白的;爹和他说,希望他以後能明白,希望他的孩子如果有喜欢的人了,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只要那两个人是真心的,就,同意了吧。最後,爹和他说,爹和叔叔都很爱他,希望他能幸福。
“大哥告诉我,爹在最後还在嘴里念著我的名字。我是个畜牲啊!我连爹的最後一面都没有见上。”硬生生地把伤口撕开,老泪纵横时,才发现,那道伤,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尽管已经过去这麽多年了。但一提起来,他仍然是伤心不已。“他娘,我别的不敢说,看人还是准的,那两个年轻人,对咱刚子和强子,是真心的。就,随了他们吧。咱们是他们的爹娘,咱们都不疼他们,谁还疼他们啊?难道你也想和我一样,把他们往死路上逼?然後到死都心里亏欠麽?”
“傻子!”周母伸出手给丈夫抹去泪水,“你咋不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