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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尽早接受化疗。”他劝我。
我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出了医院,我将化验单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被自己饥肠辘辘的声音吵醒。
赤脚跑到厨房,打开冰箱,除了三罐啤酒,再无他无。
也好,聊胜于无。
一边喝啤酒,一边在屋子里转悠,一件件翻弄旧摆设。
这套公寓是何厉送给我,我已住了四年。换句话说,我在何厉身边已经四年。
四年前我走投无路,在一间夜总会做了侍应生。
在此之前,我丝毫不知求生之艰难,任人呼来喝去,侮辱打骂,还要时刻保持笑脸相迎。
但还是忍气吞声坚持做下去,因为我总要生活。
却没想到还是有忍不下去的时候,譬如说包厢里某个油光满面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将咸猪手搭在我的屁股上揉搓。
真真忍无可忍,随手抄起一杯酒朝他面上泼过去。
那时又天真又骄傲又没经验,浑身只一颗自尊心价格最高。换做现在,哪怕他将手伸入我胸口,我也可以继续微笑。
半两面皮值多少钱,世上远有比出卖自尊更痛苦的事。
那一刹那无人说话,整个包厢都静下来,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我,有的十分震惊,有的等着看笑话。
中年人震怒,我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面,他要我过了今夜再也没有明天。
不是不害怕,但我怎么经历过这种事情,想要求救却无处。
我早在四年前就被已人丢弃过。
我惊恐的看向四周,包厢里有许多人,都是西装革履。他们大概是谈完生意前来消遣,没想到碰到我这么扫兴。
我不知该向谁求助。
何厉当时就在那间包厢内,不知是我哪一点打动他,他站出来为我求情。
“方老板,今天这样好的日子,何必让一个小人物扫兴。”他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扭头看他,我也是。
他坐在角落里,包厢里的灯光暧昧,我只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无限惬意,但气势压人。
那中年人见他开口,有些迟疑。
何厉对我道,“还不快滚出去,在这里碍我和方老板谈新的合作项目。”
话虽厉害,但是他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其他人都无阻拦,我赶忙退出去。
后来才明白,那一天他是拿一笔生意将我换下。有了“新的合作项目”,那方老板怎么会不乐意饶我一个小小的侍应生。
想想何厉待我其实不薄,的确是我想要的太多。
之后何厉便常常来找我,约我吃饭,接送我上下班,奉献百般殷勤。
那时便爱上他。
因我以为他在认真追求我,他是真心爱我。哪里知道他不过是下点功夫撒下一张大网,捉一只宠物以供戏耍。
也活该我有今日,谁叫我自作多情。
我总是轻易爱上他人,然后一步步将自己推到悬崖边上去,所以如今才逼的自己进不能退不得。
我本该学着聪明点的。
我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剩下的半年也奉献给何厉,做一个有始有终。
矛盾挣扎半天,最后却不得不自我嘲笑,就算我肯,何厉也未必愿意。
他早巴不得我就此消失,好让他摆脱一个麻烦,还可空出一个位置,给下一个更讨他欢心的宠物。
一念至此,我放下啤酒罐,开始收拾行李。
从角落里拖出一只蒙尘的大旅行箱,打开衣橱和储物柜,开始整理堆积的衣物。
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乎只要把满柜衣物丢掉,便可就此抹去我在何厉生命里的痕迹。
他再也不必想起我。
收拾东西时,在一只抽屉的最底层,我找到一张破旧发黄的照片。
我拿在手里举高,仰着头看。
几乎要不认识照片里的人。
是少年时的我和陆青繁,大概是十多岁,在我还未去英国的时候。
照片里我揽着陆青繁的肩膀,笑得比当日阳光更灿烂,陆青繁则笑得内敛些,更显得他少年老成。
他总是这么谨慎,喜怒哀乐都深藏在心里,我从来都看不透他。
照片背面有一串电话号码,是陆青繁留下的。
离开时,他面无表情的对我说,“裴即玉,你若后悔,可打这个号码找我。”
不知是不是这张老照片触动我感伤的情绪,我收拾行李的热情一时都如潮水退落,兴致缺缺。
我躺在满室杂乱中,手中捏着一张照片,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有些是开心的,但大多数都是不开心的。
难怪说悲剧令人印象深刻。因为幸福稍纵即逝,而泪水永不干涸。
躺了一会儿,肚子再次发出抗议的声音。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我猛地从地板上翻身坐起,只觉后背一片冰凉,都凉进胸腹,只怕再躺上片刻,心脏都要结出霜花。
抓起大衣揣好钱包,关门下楼,打车奔赴最近的餐厅。
短梦
没想到吃一顿饭也能遇见熟人。
我点完菜,刚刚放下菜单,对面便坐下一个大男人来,几乎吓我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孟医生。
他现下不上班,穿着休闲服,面上表情也不如医院里那样认真严肃,我险些认不出来。
“孟医生。”我叫他。
“现在不上班,你叫我孟斯齐便可。”他向我自我介绍。
“孟斯齐。”我从善如流。
他朝我笑笑。
哗,他竟对我微笑。
我一副大白天见鬼的表情,我一度以为他不会笑。
“你真是孟医生?”我不信。
他一脸疑惑,道:“我自然是,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职业需要,”他说,“作医生不可感情丰富。”
我点头,表示理解,“医生都不是人。”
孟斯齐不以为忤。
我见他没有反对我的发言,于是愈发变本加厉。
“你平时见我都是这样。”
我仔细回忆我们见面时,板起面孔学他说话:“裴先生,我建议你通知一下家人。”
他被我逗得发笑。
“裴先生,你这人很有趣。”他说。
“你可称我裴即玉。”我也笑,“你叫我叫你孟斯齐,你却喊我裴先生,恁客气。”
他点点头,喊我,“即玉。”
这人,我叫他别客气,他却一步精简,喊得这样亲近。
“即玉,”他正色,“你该接受治疗,否则会很危险。”
啧,冷面孟医生有回来了。
“我不怕。”我亦收起嬉笑,对他正色道,“我已罹患世纪末绝症,不日即亡,生个癌又算得了什么。总归活不过明天。”
他愣住,随即哭笑不得。
“你这样,你的父母会很伤心。”
他扔出亲情牌,可惜对我不管用。
“家母早逝,父亲早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我说。
这下他真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向他解释,“我喜欢男人,父亲觉得丢脸。我与他已有四年没见面。”
他张张嘴,又合上,大概想要道歉又不知该为什么道歉,一脸尴尬。
他那副样子令我开心,从不曾想那一张铁板脸的孟大医生也会有吃瘪的一天。
“听到他人秘辛家史,是否内心窃喜?”我揶揄他。
孟斯齐苦笑,“你这人,真是……”
他找不出词来形容,我替他接上,“真是豁达、开朗、看得开?”
“你与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同。”他说。
“我可否理解这是你对我的称赞。”我笑。
我又开解他,“这件事我从未觉得难过,你也不要太介意。我父亲觉得我令他难堪,我有觉得他约束我个人自由,两人一拍即合,从此分道扬镳。没有你想的那样伤心难过。”
这时我点的菜刚好送上桌来,缓解了一下我俩之间不自然的气氛。
孟斯齐要服务生添一碗米饭。
“介不介意请我吃饭。”他问我。
我耸耸肩,“反正我时日无多,不会在乎这一点钱。”
“即玉,你对生命竟无一丝眷恋?”
我一边往嘴里塞米饭一边点头,“嗯,我生无可恋。”
他沉默。
长久的饥饿令我胃部疼痛,可是这些饭菜对减轻我的疼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