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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摸着这大概是尤明的母亲,便上去笑道:“大娘您好,我们是路尤明的朋友,他是住在这儿的吗?”
“什么事呀?翠丹的叫声真是大啊。”一个老头儿嘬着水烟从最右边的草屋走出,问我们干什么。
“这些是老二的朋友,”翠丹说,“这是你们找的路尤明他爸,我是他嫂子。”
“大爷好,嫂子好。”我连忙改口,心想农村人真显老啊。刘宇京呆看着砖房,一言不发。
老头儿说:“进屋吧,等我大儿子从地里回来再说事情。”
翠丹恶狠狠地往菜墩上扔了一大把叶子,喀喀喀地剁了起来:“对,叫那杀千刀的招呼你们,我可没时间。”
剁好的叶子草草地倒进一盆玉米碴子里和了一下,就拿去喂鸡了。那几只灰色的小鸡跑来拼命啄食,噎得翻白眼。老头儿瞪了翠丹一眼,把我们请进砖房。屋里光线很暗,墙上没刷石灰,只在炕边糊了报纸。一个小孩儿坐在炕上玩木枪,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这在村里算得是很华贵的房子了吧,那几间草房中的景象我不忍去想,有人在我耳边不停地重复着:“那孩子,二十出头就死了,他的短暂一生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在那你想都不敢想的茅屋中度过,他历经坎坷,他没有享过一天福,没有过上一天真正快乐的日子……”
门外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当初给那崽子盖房包地相媳妇不知花了多少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好么,说死就死了,死了还不安生,派两个小鬼儿来守着他的房子!”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一只穿破花布鞋的大脚踏在门槛上,翠丹叉腰指着孩子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腌臜崽子,这是人家的地界儿,阎罗王看着哩!还不快给老娘滚下来,老娘白白用性命养活了你五六年,可不是想让你到二十多岁去到处乱跑死在路上!你就成天价儿地给我找茬生事,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孩儿大概被骂习惯了,依旧面无表情地下了炕,玩着枪,向母亲走去。
我和刘宇京对视了一下,放下两个极简单的行李——但它们在这间屋子里也显得那样华丽——向屋外走去。路父侍弄着柴火,我上前说:“大爷,能麻烦您带我们看看尤明的坟么?”
他的手稍微停了停,捡起一根粗大的木头从柴火堆丢了出来:“这块不错,可以立个碑……坟么,就在地头上,明天小亮,哦,就是我大儿子,明天他下地的时候,你们跟他去看吧。”
临走之前,我对蒋说过尤明家可能是这种情况,他很大方地塞了很多钱来。我把钱悉数掏出,只留一点车费:“大爷,我们来得急,也来不及给孩子买什么东西,这点钱您收着,给孩子买点东西吃。”
路父瞅了瞅钱,没说什么,也没伸手接,而是继续弄他的柴火。我正要再让一遍,翠丹就冲上来一把夺去那叠不薄的钞票,两眼直放光,我估计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她说:“算那老二有点良心,可怜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去了,我可心疼呢……他娘死得早,我长嫂如母带大了他,现在他一走,我还真……”
刘宇京厌恶地转过头去:“莫北,我们出去走走吧。”
原以为可以看到清新的乡间景色,没想到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荒凉。无论到哪,都是杂草和茅屋,偶尔有一两间砖屋,那主人都是趾高气昂的。路边的泥孩儿在垃圾堆里和尿泥,几个又黑又瘦满脸皱纹的少女在提水。所有人都是那样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态,叫人不禁认定生活无望。
尤明尤明,你是如何在这儿度过了你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刘宇京喃喃道:“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那干净的笑靥又浮现出来。他不甘命运的安排,只身一人背井离乡;他单纯到极点,爱上了一个肯为他出头的被窃者;他被摧残之时,心中仍存有不灭的希望……
“这就是他的家。”刘宇京笑道。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我,本来有能力给他一个他所期望的家的,然而我没有那样做……”
“宇京,你不必……”
“为什么,我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
晚风吹来黄昏的气息,刘宇京说:“凉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他径自按原路返回。我想他懂得更多了,他现在终于看到那些真实了,这些真实,是他在丧心病狂地虐待尤明时说看不到的。
中年人盘腿坐在炕上抽水烟的样子,跟他爸如出一辙。
“这孩子从小个性就很硬,常常被打的喊不出声儿了,也不肯认错。”路尤亮说,“这次大概又是因为固执才出事的吧?是怎么回事呢?他在城里做过什么?小明的心很高,不可能突然要求回家的,实在是太奇怪了。”
玉米粥表面结了一层皮,玉米饼开始变得感应。桌上一碟热萝卜条越来越闲,女人和孩子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孩子突然昂头喊:“娘,我要吃白馒头!”
路尤亮居然抬起手来就扇了孩子一耳光,小孩儿没哭,埋头继续欢快地吃着简陋的饭菜。翠丹心疼地骂道:“干啥这么大孩子啊,家里这么穷还不都是因为老二非要念什么高中?你有种别打孩子,养活我们娘俩就没见你这么有精气神儿!你看看,来了客人咱一家还只能吃这种粗茶淡饭,过年包四斤饺子,才放二两肉!”
“我问你,”路尤亮一边瞟着父亲一边对妻子说,“你拿了人家的钱对不对?快还回去!”
翠丹急了:“这话儿是咋个说?那俩大活人吃住不用钱?养了那小子二十年不用钱?要我说啊,这钱肯定是老二挣的,说不准,这还不是全部呢!”
听着这争吵,我感到头昏脑胀。长时间的跽坐让习惯了沙发的我腰酸背痛。我匆匆吃了几口很想离席,又恐这家人多心。饭菜难以下咽,倒不是因为粗糙。胃里一阵翻腾,我端着粗瓷碗不知如何是好。
刘宇京夺过我的碗:“你不吃了?给我吃吧。”我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狼吞虎咽,似乎压根儿没听到这番喧闹。
夜里,我跟刘宇京睡在砖房,路家人睡茅屋。农村人睡得很早,我躺在炕上辗转难眠,甚至感到薄薄的席子下面都是土渣。约莫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有了些困意。一翻身,却发现刘宇京并不在旁边。
我披了衣服出门,找到屋后,见刘宇京在草丛中呕吐不止。他边吐边哭,弯着的腰杆像一支拐杖。
烈风,杂草,残月,狼嚎。在这一片凄清的山谷夜色中,人类的灵魂显得那样单薄苍白。一纸讣告,带走了所有的希望。一声再会,成了定格的永恒。一辆汽车,将几十个似箭的归心送入地狱。一句悔恨,堵在喉咙中无以诉说。
蓦地,我看到一个白衣少年出现在刘宇京身边。长长的乱发遮住他的双眸,我只能看到他嘴角有一抹奇异的微笑。刘宇京伸手去抓他,他便消失了。
“尤明!尤明!是你吗?”他站在一人高的草丛里呐喊。
“对不起,尤明,你回来吧,让我再看看你,尤明!”他四下呼唤着,然而那个白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这一切真是难以置信。我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那么,刚才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是谁发出的呢?刘宇京还在寻觅着,喊叫着,却没有任何回答。
他发现了我,马上跑上来拉着我不停地问:“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他来了,对不对?”
我不置可否:“回去睡吧,别吵醒了人家。”
刘宇京极顺从地任由我领他回屋,迈进门的一刹那,他委屈道:“他是来原谅我的,一定是的。”
再次躺下时,他钻进我怀里。我说:“你爱他。”
“不,只是愧疚。”他反驳。
我的手按住他的左胸:“这儿,疼吗?”
“当然不!”他嘴硬。
我不再说话,他亦沉默。
等到我快要睡着时,他才说:“就算爱他,又怎样呢,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这句话,尤明不是也曾说过?
如果你们早点表明自己的心迹,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啊!为什么,为什么总要等到都来不及的时候,才开始后悔呢?
或者是,在无法挽回的那一刻,我们才会真正醒悟呢。
路父带了那块柴,说要一起下地。
走了很远的山路,才终于看到那巴掌大的一块薄田。家里为了迎接尤明已经多包了地,那以前该是怎样的狭窄呢?这干裂的黄土,风一吹就露出底下的山石,又如何能养活一家人?
路尤亮指着一个方向说:“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