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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露生的“喜欢”了。
露生没想到,在翌日下午,艾琳小姐真来了,并且是盛装前来。不但发髻高耸如黑色皇冠,并且穿了一身鹅黄色薄纱连衣裙。黄纱之下是一层银色衬裙,银光透出,和她那雪白的皮肤相衬了,真如一身金衣一般。在茶房的引领下步入了露生的客房,她昂首挺胸,耷拉着眼皮,好似一只心怀敌意的花孔雀,不但把路走得一步一响,而且细脖子始终笔直,和腰背挺成一条直线,仿佛随时预备着俯瞰众生。
露生见了她这一番崭新的风采,有点摸不着头脑。起身对着她点头招呼了一声,他随即转身走到窗前,一边倒茶,一边请她到桌旁的沙发椅上落座。端起一杯热茶转向她一笑,露生说道:“不知道你肯不肯喝这里的粗茶,如果不是很渴的话,我们一会儿出去找个地方喝咖啡吧。”
艾琳似乎也不甚习惯自己的新体态,动作很僵硬地一扭小脑袋,她遥望着窗外答道:“不知道我来得是否冒昧——密斯特白今日没有约吗?”
露生看她说话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不是一般的孤高冷艳,心中就越发疑惑,不知道她如此作态,究竟是意欲何为。自己昨天肯定是没有求她登门,她今日这一来纯属自愿。既然如此,又何必像个女王或者女志士似的,对自己一眼不看呢?
“我当然是没有约的。”露生习惯性地微笑,“我在天津是地熟人生,一个朋友也没有,谁来约我?”说到这里他一指沙发椅,“你先坐下歇歇,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算时间还没到暑假,你没有去上学?”
艾琳向沙发椅迈了一步,忽然发现自己在露生的注视下,竟然忘了怎么走路。同手同脚地行进到了沙发椅前,她翩然一转,将裙摆转成了一朵璀璨金花。哪知细鞋跟不做脸,落地之时竟然一偏。她惊叫着抡起胳膊保持平衡,双臂飞快地连抡了五六圈,连手中的小漆皮包都飞了出去,可平衡还是弃她而走。一屁股陷入沙发椅中,她就听咯噔一声,正是沙发椅的老朽弹簧禁不住她那一臀的重量,在欲断未断之时提出了抗议。惊魂未定地手摁扶手一抬头,她和露生打了个极近的照面。露生微微俯身直视着她,一只手伸出来虚虚地拢了她一条臂膀,同时问道:“没事吧?”
艾琳有点脸红,看着还算自若,其实是要哭出来了——今天她本是要来艳惊露生的,谁知露生没惊,她先惊了,而且到底够不够艳,也不知道。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今天自己镇不住他,明天他又跑了,那可怎么办?
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她低下头答道:“没事。”
露生不懂得摩登女性的玄机,艾琳自称没事,他也就不再追问,径自走到一旁蹲下来,先捡起了那只被摔得张了嘴的漆皮包。这漆皮包倒是个奔放的,将肚内什物吐了满地,又有口红又有粉镜又有口香糖。艾琳飞快地一抹眼泪,然后抬眼去看露生。就见露生将那些小玩意一样一样地捡起来放进漆皮包里。他身材好,蹲下来也依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一弯一折都有清晰的角度,绝非那帮柔弱的纨绔子弟可比。艾琳并非是因为他的长胳膊长腿而欣赏他,她也并不是没见识过英俊的面孔,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执着地“艳惊”他,艾琳自己也有一点糊涂。
这时,露生回头向他一晃手中的长柄小粉镜,“碎了。”
艾琳没想到他会忽然和自己说话,简直是吓了一跳,“碎了……没关系的。”
露生站起来,先把小粉镜轻轻扔到了墙角的纸篓里,然后一边走回来把漆皮包递给艾琳,一边轻声说道:“碎了就不要了,一会儿出门给你买个新的。你看看,东西全不全?”
艾琳垂下头,把漆皮包随手往身旁一掖,“全,本来也就只有那么几样东西而已。”紧接着暗暗地做了个深呼吸,她姿态优雅地一扭细脖子,把一张恢复了颜色的脸蛋转向了露生,“密斯特白,那年我们一同看运动会时,我在女中读书;如今三年过去了,难道不许我毕业吗?”
露生拉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了,听了她的话,他也有点啼笑皆非,“已经过了三年了?真是快。”
艾琳抓住机会,半俏皮半骄傲地抬手指着自己一笑,“三年了,我变了多少?”
露生心平气和地也笑了,“你听了我的话,一定高兴。我看你变得更漂亮了,真的。我想这大概就叫作女大十八变。”
艾琳嫣然一笑,心中另有一张红唇,正在大张着哈哈不止。
“听你的话,倒像是我先前很丑。”她渐渐脱去了孔雀气质,恢复了几分正常的人味。
露生摇了摇头,“你那个时候比较瘦,我看你又像西洋人又像中国人,总感觉有些怪;现在你胖了一点儿,倒是彻底成了个东方美人。”
艾琳转身将漆皮包拿起来放在腿上,从中取出一把小折扇,展开了合在胸前轻轻地摇,静等着露生继续夸下去——她的爱慕者们对她从来都是礼赞不止,绝没有夸过一两句便作罢的。
然而露生作罢了。
不但作罢了,而且还自作主张地换了话题,“平时你就住在天津吗?不回北京家里?”
艾琳悻悻地合拢折扇,“我不喜欢家里的空气,这一年都是在天津住。你呢?还在龙云腾手下当差吗?”
露生愣了一下,“谁?”
随即他反应过来。对待龙相他素来都是直呼其名,“龙云腾”三个字对他来讲,根本就是个陌生符号。但是当今世界除了他之外,又有谁敢明公正气地喊他一声龙相呢?没有了,艾琳叫他作龙云腾,已经算是不客气了。
“我也早已离开他了。”他很坦白地告诉艾琳。太久没有和人开诚布公地聊过天了,他甚至生出了一点倾诉欲,“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在江南无所事事地住了一段时间,昨天才刚回到了北方。”
话音落下,他抬眼望向艾琳,却发现艾琳的脸上有了一点淡淡的喜色。
艾琳的确是欢喜的,不为别的,只为露生脱离了那位龙司令。她眼中的白露生简直好得举世无双,这样一个好人,怎么能给那样一个阴阳怪气的毛头小子当弄臣?她是满将军的女儿,贵人她见得多了,司令两个字,还吓不倒她。
“关于你的前途……”她很克制地笑道,“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见外。我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可以帮你牵牵线跑跑腿,小小的面子,我总是有一点的。”
露生含笑点了点头,心想自己果然是很有攀高枝当阔姑爷的命,可惜这非我所欲,即便是我所欲,自己也不能去娶满树才的女儿。
思及至此,他心中忽然一动——是的,艾琳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可以帮自己跑跑腿牵牵线,把自己引到满树才面前去。只要自己能见到满树才,接下来就好办了。纵是不通功夫,可甩手一枪还不会吗?
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地来了精神。他想这个法子太恶毒了,不是对满树才恶毒,是对艾琳恶毒。
可是,它看起来也太有效了。
闪烁着目光望向艾琳,露生随即微笑着扭开了脸。笑是谦谦君子的笑,只是做贼心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两人并肩出门,在收到一只亮晶晶的小圆镜子之后,艾琳跟着露生就近走入了一家咖啡馆。这时她已经彻底地脱去了孔雀气味,腰也软了,细脖子像是也短了一寸,尤其是将下巴收了回去,不再从眼角处一溜一溜地向外瞄人了。失而复得的密斯特白端端正正地坐在她面前,正端了一杯热咖啡试探着喝,神情十分安然恬淡。
“你打算在天津常住吗?”她问。
露生刚被热咖啡烫了嘴唇,正在全神贯注地舔嘴唇忍痛,忽然听见了艾琳的问话,他一时疏忽,忘记微笑,直接抬眼注视着她答道:“也许。”
艾琳怔怔地盯着他,被他的冷眼吓了一跳。随即又想起有一年在东交民巷,她第二次遇到他,便也是看到了这样一张冷森森的面孔。这样一张面孔是有一点可怕的,但她从来没怕过谁,所以他的可怕似乎也别有一种趣味。她营养充足、生活优渥,无所事事地活了二十年,需要一点冒险和刺激。
“想不想在天津认识一些新朋友?”她挑战似的一仰脸,两只大眼睛炯炯地盯着露生,“明晚会有一场舞会,我愿意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
露生探究地向她一偏脸,“舞会?”随即他把碍手的咖啡杯向旁轻轻一推,“我不会跳舞,也有资格参加吗?”
艾琳含笑望着他,听他又说土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