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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亏了九爷的一句话“小蔓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嫡亲孙女”。外公才闭上了眼。
九爷姓秦,是外公的堂弟。十几岁从苏北老家只身来上海闯荡。
那时九爷还叫阿九。身无长物、无技傍身,空读过几年圣贤书。初来乍到,眼看混不下去了,亏得外公送了他两千块钱。又出面做保,引荐他在有名的“苏北帮”大字辈胡老头子手底下做事。
谁知这样一个当年少言寡语斯斯文文的穷小子,竟慢慢闯出了名堂。后来靠鸦片生意发了家。一步步苦心经营,到现在门生众多,产业丰厚。
上海人尽皆知“同生同信,进德修业,报国利民”的同生会,就是九爷一手创办。
坊间盛传九爷善于谋划,头脑冷静,手段残忍。可在我们面前,九爷只是笑眯眯的慈爱长者。
虽然他现今成了黑白两道,跺一脚响当当的大角色,却从未忘记外公当年扶持之恩。这几年家里境况大不如前,基本都是九爷在照料着。从小到大,逢年过节,礼数人情,无不周全。
九爷有个女儿,我叫毓婉姨妈。从前经常来我家,每次都带好些稀奇的点心糖果。可惜前一年她先生出意外死了,没过多久她也跟着自杀了。我和母亲唏嘘了好久。
毓婉姨妈的死对九爷打击很大。渐渐帮会的事情都放手交给义子君先生,自己每日里竟开始修身养性吃斋念佛。为人父母的,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揪心难过。
依我和母亲的意思,外公的丧礼一切从简。即便如此,依然有数不清的繁杂琐事。
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忙碌有忙碌的好处,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离丧之痛。
“三朝”之后,亲友邻居的娘姨们帮着哭了一场,烧了床祭,入了大殓,算是告一段落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呆呆的定在哪一个地方,就不想再动,心里说不出是难过、劳累、还是茫然。
宾客一批批的送走,君先生等到最后,帮着整理收拾一番,两个人坐下饮茶说话。
君先生说:“小蔓,九爷的意思是你搬过去秦公馆……我也是这意思。”
见我没答话,又接着说:“庭芸这些天脚搞伤了,所以没过来。你也知道,现在九爷一般住贝当路,我也并不是总回那边。家里没个能照料的人。庭芸最是麻烦,张妈又一把年纪了,你若过去,大小事情可以做个主。总比他们妥当些。”
九爷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的。又怕我多心,不想做个白吃白喝的寄生虫,故意想出点条款来。心里一酸,差一点流出眼泪,急忙遮掩过去,回复君先生说过了“五七”再搬过去。君先生点点头,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交代:“那边东西都齐全,你也不用准备什么。到时候我来接你。房屋家什先放着,让家里信得过得老伙计看着。稍后或住或租或卖你自己慢慢打算,打算好了我帮你行事。有九爷,有我,不会委屈了你。将来你出嫁,嫁妆婚礼我包了。”
君先生平素里不多话。但他说出来的,十成十的笃定,绝不是信口开河。坐到将近七点,君先生起身出门,我送出去。上车之前,君先生忽然回头问我:“小蔓今年22了吧?”不等我回答,他自顾自的说“是了,你是属狗的,比庭芸大一岁。”
我打从记事起,就认识君先生了。他长我九岁。小时候我叫他“阿君哥哥”。后来他做了九爷义子,按辈分,我该称他一声舅舅。可是习惯使然,“舅舅”二字很难叫出口。于外人面前我只随众人一样,叫他君先生。
君先生是孤儿,十二三岁于街头拾荒乞讨为生。机缘巧合之下,捡到了九爷的金表,追着九爷的汽车跑了三条街,终于把表还给了九爷。九爷要给他两块大洋作为奖赏,没想到他一口推辞。九爷感叹他小小年纪,虽身为贫寒却不为金钱所动,十分难得,于是将他留在身边。待到询问他姓名,方知他自幼无父无母,只知道自己叫阿腾,出身姓氏一概不知。九爷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便姓了君。及至弱冠之年,九爷赠他表字飞扬。
起初他跟在九爷身边,因为年纪小又机灵,九爷总支使他做一些传话跑腿的活计。
但凡我们家有什么大小事情,如果九爷不能亲自来,就一定打发他过来。母亲疼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有好吃好玩的总留他一份。那时他就不多话,凡事却有主张,察言观色心思周全。
后来傅斟被绑架,多亏他才给救了出来,九爷感激他,又见他实属可造之材,便收他做了义子。
那之后他来我家渐渐少了。我们几个小的慢慢长大,眼见得他行事越来越爽利,排场越来越气派,人也越发的沉默寡言。这些年九爷家里祸事连连,帮会生意也几经风浪。傅斟一直在外面读书,一切都是君先生执掌大局。
一个月过的很快。时局每天动荡不安。东北沦陷,成立了满洲国。上海开战,又很快停战。钱凡照谢双仪她们这些进步青年,忙着游行集会救苦救难。乔茱莉邹怡君她们这些资本家小姐,依旧是交际派对夜夜笙歌。阿东哥深居简出,异常警觉,潜伏在繁华喧闹的都市。
而我,22岁那年的顾蔓华,即将走进完全陌生的世界,开始宿命而放纵的生活,我将见证一个残酷和绝望的故事,我将度过一段美好却罪恶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君先生名君腾,表字飞扬。
傅斟表字庭芸。
两位主角互相之间是称呼表字的,可能会给阅读带来一定的障碍。敬请谅解。
3
3、第03章 认亲 。。。
秦公馆坐落于法新租界爱棠路上。
顺着条极不起眼的清幽巷子,走到底,就可以看见厚重的黑色雕花铁门掩映在苍翠里。
进了大门,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石子铺就的甬道蜿蜒前行,庭院极开阔,种满了挺拔高挑的玉兰树。在庭院的一侧,坐落着一栋西洋式三层楼房,全砖石结构,墙面在阳光下隐隐泛出温暖的金色。
上午九点多的光景,君先生带着我回到了秦公馆。车子刚停稳,一众人等就热络的迎了上来。
我大多是熟识的,最前面叽里咕噜拉着我说个不停的是张妈,打年轻时候就开始在秦家做事。笑起来嗓门极大,不住的问我有吃早饭没有,家里是否都收拾停当了,母亲最近身体怎样,如是种种。
厨子张多宝是张妈的弟弟,性子刚好相反,闷声不语站在一边,头颈天生有些歪,眼皮沉重的耷拉着,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干杂活的丫头小秋是张妈妹妹的女儿,从乡下过来,比我小几岁,站在人后,怯怯的不敢说什么话,只一味笑着。
旁边一个小青年殷勤的走上来接过我手中的提包,夹在胳膊下面,又蹲□,左右开弓提起两大箱行李,低垂着面孔,一溜烟小跑着搬上了楼。张妈在后面大声嘱咐着:“仔细哦,阿三,二楼东边厢第三间。”
君先生问张妈:“庭芸呢,还睡着吗?”
张妈说:“没有,难得的早起,说是要迎接小蔓小姐,也不知你们啥辰光到,刚刚我看他在二楼看书呢。我去叫吧”
我赶忙阻止张妈。秦公馆我常来的,各处都熟悉。我说:“姆妈真把我当客人啦,我自己上去找他”
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楼梯正对的是书房。一连三大间贯通,正中是个小型的会客室。一圈黑色暗金花纹软皮沙发,旁边错落摆放着电话机落地灯留声机等等。右手边那间,有架长条的大理石书案。背后墙上一开整幅的工笔玉兰图,那是傅斟早年间的大作。画旁边题着诗句“我知姑苏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 ”,落款是“傅臻”。画极一般,字倒还有些功架,洒脱豪放,不拘一格。
早些年傅斟的名字用的是“臻”字。臻者,至也,于人名也算文雅。不知为何,后来他自作主张改成了这添酒倒茶的“斟”。
左侧那一间,是一排排直达天花板的书架子。琳琅满目的陈列着各种书籍。绕过错落的书架,后面窗口的位置,是个半圆形的平台,一圈长落地窗,窗外的白玉兰树尤其高大,枝条掩映了整个窗。从窗口望出去,仿佛悬浮于枝头树梢。正值早春,花苞初绽,一朵朵温润饱满、色醇如玉。窗下有一架靠背极高的单人沙发躺椅。面向窗口摆放。人坐下去会深深陷在里面。当我和傅斟都是小孩子的时候,喜欢两个同时挤上去,各自读书。
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