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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章宇恩来说,只是一段他不想面对的过去。
甚至可以的话,他想抹杀——过去的一切,自己对别人所做的,别人对自己所为的,全部烧毁成灰,撕成碎片,重新计算。
这样,他就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不算家的家,也不会记得自己曾是被利用的棋子,更不会记得就连初次恋爱的对象也当他是报复工具,在事成之后将他丢到一旁,离开时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没有这些记忆,他更不会记得自己为了得到家人关心做了许多傻事,还有为了讨好初恋情人,窃取打击父亲事业的机密数据,更不会记得后来东窗事发,他被同父异母的大哥推倒在地被踢被打被辱骂,甚至最后被赶出家门去依靠那人的时候,那个曾经承诺会爱他、照顾他、事成之后会带他离开那个家的人只是冷眼旁观,笑说这一切都是黎家人自找的,他罪有应得。
「谁叫你是黎远重的儿子,父债子还,合情合理。」当他冲到那人面前质问一切的时候,看见那人和平常一样微笑着这么说。「黎阳,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你们黎家也该尝尝什么叫做一贫如洗、一无所有!」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拥有的爱情只是虚幻的算计。曾经天真地以为就算得不到家人关爱、因为性倾向被讥笑,至少有那人陪在身边,接受他、爱他。
为了那个人,他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出卖家人——十九岁,冲动荒唐的年纪,在多年努力还是得不到家人关爱决定放弃之后,只想用尽所有方法守住眼前唯一的温暖,守住那人给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席之地也是假的——从初恋的情人那得到的温暖是假的、拥有的爱情是假的,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个是真的,全是假的。
只有无法承受的痛是真的——被嘲笑的痛、被父兄打骂的痛、被赶出家门的痛、失去一切的痛、被抛弃的痛……几乎都在同一天发生,痛得他一度放弃自己!
看不见的痛,在心里;看得见的痛,在——
章宇恩下意识地想摸自己右手,左手臂突然一阵剧烈疼痛。
「唔……」痛觉停顿了他的动作,也将他拉回现实。手臂怎么——「痛……」
下一刻,章宇恩感觉有人握住自己右手,温热的触感有些熟悉。
章宇恩缓缓睁眼,在看见床边的人时惊诧得瞠目抽息!
他看见习近勋坐在轮椅上停在床边,直直看着自己。
「……勋?」
「你确定你们住在一起?」填完病号单、放回床尾,血气方刚的医生忍不住开口:「如果真的住在一起,为什么你会没有发现他血糖偏低、睡眠不足、营养不良,已经出现过劳的症状?」
「过劳?」
「过度劳动,他才二十四岁就过劳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医生顿了会又道:「从你要求医院将他转到个人病房的表现来看,我想你应该很重视他吧?」
「什么意思?」习近勋防备地盯着医师,近乎本能地扫了眼别在左胸的名牌——傅成烨,他记住了。
傅成烨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不悦,仍然皱眉:「如果你这么重视他,怎么会没有发现他的异状?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他的血红素供氧功能欠佳、肝功能检查来看都是长期累积的结果,你怎么会没注意到?至少也会发现他经常头痛、胸闷吧?」
「……」习近勋沉默,实在是因为他看见的章宇恩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不曾无精打采或萎糜不振,更别说是胸闷头痛了。
因为没有看过,所以习近勋从来没想过他会忽然倒下来,比起医生,他更惊讶。
见他不语,傅医师的火气更大了。「如果想看他疲劳猝死就别管他,让他继续这样日夜不分地过日子——」
「我以后会注意。」
这还差不多。傅医师点头表示听见,脸上稍见霁色。「等他睡醒,点滴滴完就可以出院。之后,还请你随时注意,提醒他多休息。」
「我知道了。」习近勋拧眉,忽又想起什么,补充:「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治病是我的工作,失陪了。」傅医师很不客气地说,无视习近勋惊讶的注视,把话说完后便从容离去。
病房的门开了又关,习近勋操纵轮椅移到床边,看了熟睡的章宇恩好一会儿,又将操纵杆再往前推,直到扶手碰上床垫才停下。
他倾身,双肘压在床垫撑起自己凝视熟睡的脸孔,长长的眼睫底下微肿的眼袋、淡淡的青影,净是疲惫的痕迹。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习近勋问自己。
视线再度回到章宇恩脸上,忽然有种陌生的违和感。他似乎没有见过章宇恩无精打采的时候。
他松肘回到轮椅,握住章宇恩的右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就算是夏天,他的体温仍然偏低,跟记忆中的那人一样。
四年前的车祸过程习近勋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自己被救,再睁开眼,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全身无法动弹,脖子以下的部位像是死了、消失了一样,模糊的意识辨别不出真实与虚幻。
他的神智浑沌了将近一年。
那一年,清楚的只有重复无数次让他想一死了之的痛楚。
半梦半醒,疼痛呻吟,反反复覆看不到终点的日子,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活下来的可能性、复明的机率、双腿能不能走……明明谈的是他,却没有一个是在跟他说话;不到五成、很可能失明……一个接着一个的结论都是绝望,不知道得忍受到何时才算到了尽头的绝望,真的会让人很想死。
忽然有一天,他感觉到有人碰他的脸、跟他说话——每天同一个时间,那人就会走进他的病房,用那双手碰他还能感觉的脸,用沙哑得像被石头磨过的声音跟他说话。
那人说,他会活下来。
那人说,他会好起来,像以前一样行动自如。
那人说,只要不放弃,坚持到底,就会有好事。
那人还说……那人说过的那些愚不可及又没有实益的鼓舞多到不复记忆,但当时的自己就是靠这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才活下来,忍受每一场难熬的手术。
多少次在那人凉冷的掌温下清醒,在那沙哑的声音里度过晨昏。就算当时的他失语无法响应,那人也乐此不疲。
后来经过医生说明,他才知道那人是故意跟自己说话,让他藉由倾听让大脑持续运作,延长他清醒的时间。
「我哪也不想去,你哪都去不了,我们俩刚好配成一对。」沙哑的嗓音带着笑这么说,自嘲嘲人。
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那人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那人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连名字都不知道,甚至是长相——短暂性失明让他有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处于全盲的状态,虽然逐渐好转,但在他能看清楚东西之前,那人已经不告而别。
来得突然,消失得毫无预警。留下的,只有那只手的触感与沙哑的声音。
他忘不掉那人。在失去唯一的亲人、他的哥哥之后,脑子里只剩下复仇的念头,直到那人出现,在他最凄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陪伴他、鼓励他,成为他唯一的寄托——怎么忘得了!
他想那人,想看看那人的模样,想当面道谢、想回应那人曾对着他自言自语的每一句话,让那人知道自己有多么想他,想到这份念头转变成一种近乎爱情的依恋,思念成狂,到最后甚至为了减轻这份痛苦、让自己好过一点,不惜封尘与那人有关的记忆,欺骗自己早已忘记,直到遇见章宇恩——
他的手与那人相似,近乎鸡婆的热心与体贴也不遑多让。
冲动使然,在明白章宇恩这么做的原因后,他顺水推舟将他留在身边;但……习近勋阖上的眼睫用力闭了闭,脱离过往思绪回到现实。
最近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原以为章宇恩对自己是好奇多过于喜欢,只是少不更事的冲动和正义感作祟,而他也受够何敏华的骚扰,更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替他处理琐事、照顾宁宁——他热心助人的鲁莽解决他许多困扰。
是以当他发现章宇恩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想也不想便丢出诱饵引他上钩,给他一个合理借口走进他的生活,也给自己一个合理使唤他的身分;甚至在当时就已经想好结局——不是章宇恩受不了照顾他这个残废男友和宁宁决定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他受不了章宇恩的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