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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劳改队里,许多人都有类似的心病和隐秘,为了不伤害别人的自尊心,谁也不愿触及别人的伤痛。
一天,雨下得太大,无法出工,一位穿劳改衣裤的中年犯人,从大坪某队调到13队水田组,他浑身湿透,不惊不诧,还对大家微笑。此人名叫李培联,黝黑的脸上嵌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40多岁了,精神似乎还年轻。他酷爱音乐,嗓子也好,能把每首抒情歌曲唱得曲折婉转,优美动听。他不像是唱给别人,而是唱给自己。他特别喜欢一首哈萨克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
可爱的一朵玫瑰花
萨地玛丽娅
可爱的一朵玫瑰花
萨地玛丽娅
那天我去山上打猎骑着马
正当你在山下唱歌婉转入云霞
歌声使我迷了路我从山坡滚下
哎呀哟.你的歌声婉转入云霞
健壮的青年哈萨克
伊凡都达尔
健壮的青年哈萨克
伊凡都达尔
今天请你晚上过河来我家
喂饱你的马儿带上你的冬不拉
当那月亮升起来拨起你的琴弦
哎呀哟,我们相偎歌唱在树下
他唱这支歌时充满柔情,像在追忆什么,或在品味往事。啊,谁是你的萨地玛丽娅,你可是那位健壮的伊凡都达尔?
他唱得那么投入、专注、动情。着实感动了我。其实,我在解放前就熟悉这支歌,但有个别字句忘却了,向他请教,他能一字不错地背出。
他唱歌颂毛泽东的《金瓶似的小山》、《浏阳河》,印度歌曲《流浪者》、《两亩地》和《暴风雨》等插曲,都唱得很有情致,这时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消失了,人到中年的他显得年轻而有活力。
我们一起到社员的黄豆地里割牛草,一边割草,一边友好地交谈,问他是哪里人,在哪里读书和既往的生活,他坦率地说出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是抗战后期的中学生,在“一寸江山一滴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下投笔从戎,参加了青年远征军。在印度受训,当上少尉排长,参加过缅甸的战斗。他回忆起在云南举行的追悼死难烈士的大会和阅兵式,以及杜聿明、郑洞国、廖耀湘等将军胜利会师。他细致地描绘了那历史场面的悲壮,军旗猎猎,军号声声,以及用《魂断兰桥》曲谱编的《国殇》所引发的战士的眼泪:
贡山芒水
腾龙遮放
万人齐唱国殇
倭寇授首
国土复光
万世瞻仰欲扬……
他一直以曾参加抗日战争而自豪。一日黎明,他在一座高高的山上值勤,俯视史迪威公路上烟尘滚滚,一辆辆满载着军火和作战物资的十轮大卡车隆隆开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为了反法西斯作战,盟军对我国进行了何等有力的支援!胜利了,锣鼓齐鸣,喊声震天,军营里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他所在的部队由云南开往河南驻马店,受到沦陷区人民的欢迎。他在师管区担任训练新兵的任务,他一直以自豪的心情回忆那段历史。
曾几何时,李培联参加青年军的历史变成了罪恶,投入劳改后,内心深处仍留恋着昔目的荣光。
有一次,他掏心窝子对我说:“我很敬佩你的学识和为人,我的憧憬和你的理念是不同的,而现实既不符合你的理念,也不符合我的信仰,但我们还是能互相理解,你是真正的好人。”
那是个突出政治的年代,对一个人的判断以政治态度为唯一依据,总是把敌我观点和善恶观念混为一谈。
一个人的一段经历,受到的某种教育,都会在身上留下一定的烙印,在一个开放的社会里,对一个人不同的政治倾向能够理解和宽容,决不会因此而治罪。在我们这样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大国,即使仍有少数人怀念旧制度又会产生多大危害呢?
47花落总有花开时
7、8两月是西瓜成熟的季节,我们在去年冬天深挖的西瓜行子,如今藤蔓茂盛,结满了又大又甜的西瓜。除了上交场部,分给干部,卖给社员,还有大量西瓜没有销路,在当时只有卖给犯人,按不同质量每斤3—5分。每天中午,值星员从晾房背回两大背西瓜,由犯人自选,登记上帐,结果每月的两元零花钱全买了西瓜,甚至欠帐。到年终时结算,这个夏天,平均每个犯人大约吃了一两百斤西瓜,老漆工高荣发布满皱纹的面颊似乎因此变得丰润了。人说西瓜养颜,诚哉斯言!
10月初,报载印尼局势逆转,政府军中发生“9&;#8226;30”事件,有7位将军被害。右翼势力说系共产党所为,雅加达军区司令苏哈托趁机发动*军事政变。青年学生中的“卡契”、“卡朱”等组织举行拥护苏哈托的*示威,大批共产党人遭到血腥屠杀,一个拥有两百万党员的大党顷刻瓦解,党的总书记艾地也遇难身亡,苏加诺的地位岌岌可危,不久被赶下台。从此,苏哈托对这个干岛之国实行了几十年的家族统治。
此前,苏加诺与新中国邦交敦睦,极为友好,印尼共产党和民族资产阶级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艾地经常来北京访问,与*有密切联系,还请彭真到印尼一所学院发表演讲。我在13队图书室借过那本小册子,通读了一遍。艾地经常歌颂毛泽东以农村包围城市夺取政权的战略思想,还引伸说亚非拉是世界范围的农村,欧美是世界领域中的城市,亚非拉的民族解放运动将包围欧美,取得斗争的胜利。而今一夜之间,局势弄成这个样子,实在令人困惑。
劳改队的学习通常是读报,但对这类敏感的问题从不组织讨论。我和李尚鹄曾私下议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会不会是*势力栽赃陷害,如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按说,共产党人是不赞成用暗杀恐怖手段来夺取政权的,列宁就反对过民粹党人暗杀沙皇的作法。要么是艾地犯了左倾冒险主义或盲动主义的错误,没有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就举事,结果遭到不应有的损失。按照*武装斗争的理论,共产党只靠合法的议会斗争难以取得胜利,在一个专制国家中,随时有被反动势力*的危险。据说毛泽东与艾地私交很好,对此十分痛惜。后来“*”中有人伪造毛泽东诗词,其中有一首《咏梅一悼艾地》:
疏枝立寒窗
笑在百花前
谁知此笑难为久
春来反凋残
残亦不胜残
何必自寻烦
花落总有花开时
蓄芳待来年
此诗虽非毛泽东手笔,我却很欣赏最后两句,与“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和柳亚子先生》)一样,常能给我以精神力量,并用以勉励友人,不必为一时的厄运而沮丧,前程大有希望!
在紧张的秋收之后,颗粒归仓,谷草也晒干上树,开始耕冬水田。水田组的活路不多了,就帮助旱地组挖红苕、种麦子、栽油菜或出差干其他杂活。有一次到甘溪沟背木料,石清华与我合扛一根,石比我年长,体格健壮,喊我在前面扛小头,他在后面扛大头。每逢上下坡或过河沟,他还提醒我留神。我很感激石清华对我的关照。他说自己刚解放时就被劳改,新生回家后,家里的土地已经分给农民,但一家人的生活仍很好,屋檐下挂满腊肉,囤里装满黄谷,丰衣足食。劳改和土改都不可怕,但合作化和统购统销则让人受不了,弄得粮食很紧张,他才说了几句公道话,便弄来第二次劳改,判刑十五年。他热爱劳动,只怕饿饭,最向往包产到户,分田单干。这大概是广大农民,包括石清华这类前地主分子的宿愿。
又一次到思延坝粮站背粮。这是一项重劳动,要通过摇摇晃晃的铁索桥,万一失足,连人带粮落人激流,后果不堪设想。到粮站后,一袋袋大米已被先遣人员装好,平均一百斤。值星员要我只背80斤,以防不测。背80斤在我体力负荷以内,为战胜恐惧,我竟引颈高歌《中国入民解放军进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歌声响彻山谷。以后背一百斤的公差我也敢大胆说“算我一个”了。那年,我毕竟才32岁。
日子就这样有喜有忧,磕磕绊绊地过去。水田组对我已渐渐适应,别人过得我也过得。其实,此时大墙外面的生活境遇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作者题外话: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连载10)第六章 重判复取重(上)。 最好的txt下载网
走出豆豆溪(王地山 著)(连载10)第六章 重判复取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