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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宫里传出的消息,圣人和娘子鱼龙白服,在龙武军的保护下混入驱傩队伍之中。不料人群拥挤,有小儿被抛入空中,引得人群大乱,险些冲撞圣人和娘娘。亏得有北庭的一队兵士也在驱傩队伍之中,率先稳住了局面,龙武军才控制住了乱局。圣人和娘子现刚回到宫中。”
“圣人无恙就好!”李林甫坐在了书房的软榻上,“今日圣人破例不让重臣留宫度除夕,他人只当是圣人要和娘子缠绵,某却早知圣人是要陪同太真娘子微服夜游。所以才派人一直盯着,不料还是出了点麻烦。圣人、娘子无恙便好!可北庭的人怎么恰好出现在圣人面前啊?”
“这个某也留心了,特地让人查探了一下。这些北庭兵是王正见派来护送天马的牙兵,今晚凑热闹观看驱傩仪式,恰好和微服出行的圣人撞到了一起,应该就是个巧合。”
“应该?!汝打探半天就得出这两个字吗?”李林甫双目中精光一闪,不怒自威。
李庄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微的冷汗,“某立刻派人去查。”
“算了,别再胡乱派人去探问了。北庭王正见一向自诩君子,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某心里还是清楚的!”
“是!某知道该怎么做。”说完这句,李庄依然立在一旁,并没有马上离开,“阿郎,可用备车马进宫?”
“圣人本就为了潜伏踪迹,才混入人群之中。若这边刚出事,某就赶到宫中,圣人当作何想?李斯之祸在前,为臣者不可不防。况且圣人并无受大惊扰,某等装做不知道就是了。”
“是某想得不周!”
“东宫那边可有动静?”李林甫的思路跳的很快。
“东宫那边并无消息传来,或是东宫并不知情?”李庄的语气有点迟疑。
“也可能是和某等一样,知而不动。千万别小觑了东宫,那位面善心狠,身边还有个腹黑手辣的李静忠,就像那冬日草丛中的毒蛇,平日看来并无可畏之处,一朝露出毒牙必要伤人。算了,说这些也无甚意味,你下去吧!”
李庄立刻轻轻推门而出,像只捕猎的猞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之中。
“父亲大人,某觉得您高看东宫了!”立在李林甫身边的李岫对其父的感慨有些微词,“太子再狡猾,不还是被大人收拾的服服帖帖,韦坚案和杜有邻案,大人都将太子逼得狼狈不堪,几次险些丢了东宫之位。”李岫在发出异议之后,又很明显地拍了一下马屁。
“险些终究是没有。只要圣人无废立之心,他就能输无数次却安然无恙;而某只要扳不倒他,你以及某的满堂子孙皆要受其害。他能撑得过、忍得住某的种种手段,某却一刻不能停止对他的攻击。太子输得起,某输不起啊!”大权在握的李林甫也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何不如与太子和解?”李岫问出了憋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和解?!”李林甫无奈笑了起来,看向自己长子的眼神中隐藏着丝丝失望,“你不懂,某若与太子和解,转眼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岫听了李林甫的话,满脸迷惘,完全愣住了,这错综复杂的逻辑和关系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别想了,权谋之道、帝王心术,你向来不太琢磨,自然看不懂,也悟不明白。待某慢慢教你吧。某小睡片刻,你记得准时叫醒某就是了。”李林甫让李岫退出了书房。
李岫退出来之后,李林甫并未躺下休息,想着不成器的长子,对家族的未来微微有些担心。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自己子孙满堂,可选择的空间还很大。心思平静下来之后,李林甫微有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人群拥挤,小儿被甩出去,恰好赶上圣人微服,难道真的这么巧?”
水漏里清澈的泉水一滴滴落了下来,在寂静的东宫里发出了清脆的回响,刻表在一点点地上升,显示着时间走过的痕迹。
满城的钟鼓声已经静了下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却依然震耳欲聋,除夕的长安,是座雄伟欢乐的不夜城,成千上万的居民都在守岁,沉浸在屠苏酒的美妙之中。只是有那么一些人,并非因守岁不愿睡,而是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殿下,休息会儿吧,有事某盯着就是了。”面貌奇丑的李静忠嗓音虽然刺耳,却又饱含着无限的关心。
“李林甫哪里可有动静?”阴郁的李亨黑面如铁,枯坐在榻上,如同老僧入定,看不出在想什么。
“圣人刚回宫,李林甫那边就已得知了消息,之后却再无动静。”
“老狐狸,倒真沉得住气。”李亨狠狠说道,可神情却却有点紧张。
“殿下,虽处密室,亦当喜怒不形于色。”李静忠恭谨地低着头,悄悄提醒了一句。
。。。
 ;。。。 ; ; 夜色愈浓,承天大街上驱傩仪式却更加热闹,许多里坊的庭燎里堆放着截得整整齐齐的竹节,竹节里则塞有硝石。火苗越烧越旺,竹节里空气砰的一声迸溅出来,让周围守岁的男女老少开心大笑起来。
听着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马璘也暂时放下了心中郁积的不安,沉浸到欢快的节日氛围中,随着队伍慢慢走过了皇城和宫城之间的横街,然后从宫城正门承天门东边的长乐门进入了大内。
除夕驱傩到天宝年间已经成为重大的狂欢仪式,天子与庶民同乐,圣人也开放太极宫内的一片广场,让宫里的太监、宫女和长安居民一起举行驱傩仪式。
“终于到大内了,想不到某这辈子还有进大内的机会。”马璘听见队伍前面有人兴奋地说道。
“哪里来的土包子啊?某六岁的时候就戴着童子面具进过大内,之后年年都参加驱傩。有一年,圣人还和武惠妃娘子在城楼里看下面的驱傩仪式,某还远远见过天子的真容呢。”马璘旁边的一个牛头怪明显瞧不起前面的乡巴佬。
而马璘和牛头怪没有觉察到的是,牛头怪的话让他们后面的一群人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其中有人咳嗽了一声,这群人才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这一圈人后面则有人嘀咕:“傩翁傩婆不是走在最前面吗?这里怎么又有一对傩翁傩婆啊?”但更多的人沉浸在欢喜若狂的氛围中,却根本不曾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异常之处。
马璘过了长乐门之后,只见到处张灯结彩,将本就绚烂的宫墙和城楼装扮的宛若仙境。广场上各种青面獠牙的“妖怪”,则和仙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宛如西王母的瑶池里闯进了一群阎罗殿的小鬼。
马璘跟着载歌载舞的队伍不断深入大内,和狂欢中的长安居民不同的是,长期的军旅生涯让马璘敏锐地发现了隐藏在点点灯火后面的弓弩手。
“外松内紧,这阵势布置的不错,只是卫士身上少了点杀气。”马璘心里念叨着,同时两眼张望着,想辨识身形找到熟悉的同伴。可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人实在是太难了,马璘找了一会儿,也只能随着越来越密集的队伍的随波逐流了。
艾妮塞和赛伊夫丁跟在队尾,尚未走进长乐门。艾妮塞对大唐皇帝的宫殿也十分感兴趣。她只听来过长安的使者描绘过唐朝大内的金碧辉煌,可她总是怀疑,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家族宫殿更壮观、更漂亮的地方吗?来了长安之后,艾妮塞不得不承认,长安要比大马士革宏伟多了。艾妮塞看着淤积在长乐门前的队伍,急的不行。
艾妮塞一边幻想着太极宫的情形,一边琢磨着:“我回到大马士革之后,得给父亲讲讲在大唐特别是长安的见闻。”这个念头刚刚萌生,艾妮塞心里就如晴天霹雳一般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我还能回到大马士革吗?”
艾妮塞不知道的是,在距离长安千万里之遥的庭州,一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娘子,也正在除夕的深夜里,暗自望西垂泪;而小娘子身边,则有一个同样痴症的男孩,在想念跨越时空的故乡和恋人。
很多年之后的一个平平常常的除夕夜,三人在一起聊起了此刻这个夜晚,才发现寂静的命运浪潮是如此汹涌,把命运沙滩上的所有人都无情卷走,然后像对待贝壳一样,随便抛弃到陌生的海岸,任由每个人寂寞地成长,直到凝出用血泪浇灌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