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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对他说:“到现在还值得一看的,只有周作人的东西了。”便找周作人的东西来看,看不出其中的人生况味。我问他周作人的东西好在哪里,他好像说“老实可靠”,我倒觉得他的文章是这样的。
每次去陈先生的办公室,会发现书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乱。科学和外文的书尤其多,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书种像他这样杂。谈书,他要发觉你“老实可靠”地用过功才会深谈,有一次谈起我只是瞥过的当红书籍,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余秋雨的《借我一生》,一本北岛的《失败之书》,都是简体本。我脸红,问他书从哪来的,他说,学生在学校里摆摊卖书,他怕卖不出去,随手买的。他总是心疼后辈。
陈之藩:秋水文章不染尘(2)
陈先生喜欢写信。和他通信颇勤的前辈有胡适和沈从文,后辈则有董桥。董桥记述这种书信因缘:“陈之藩是大学问家,满腹经纶,平时惜墨如金,聊天写信却往往畅所欲言,教人如坐春风。”
陈先生的字清雅。我曾经请教过他对沈从文和台静农的书法的看法,答案出乎我的意料。对艺术,他总有一些出人意表的妙句。
陈先生喜欢念诗。他翻译过许多英文诗,集成《蔚蓝的天》。第一次见面时,我念了一对古句:“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他笑了,说下句比上句好。
读陈之藩的《大学时代给胡适的信》,欲哭无泪。中国文化此后的苦难,他不幸言中了,那时他只有二十岁出头,何以如此先知先觉呢?信里面谈到的那些前辈教授,一个个后来都走进苦难里了,怎不让人心疼?陈之藩生平最佩服爱因斯坦和胡适,这两人却都从苦难里走出来了。
童元方喜欢爱因斯坦的情书,写过一本《爱因斯坦的感情世界》,也译过《爱因斯坦的梦》。她写过一篇谈爱因斯坦家人的文章,叫《在阴影里》,我们都拿她开玩笑,说她显然是受《在春风里》的影响。
陈先生的书,我最喜欢写胡适的那本《在春风里》。每次都听他聊胡适,他说跟胡适常不太谈得来,两人又一次次地爱谈。第一次见他,我就问他牛津大学出版社的《在春风里》什么时候出,他说,想写一个序,但是想了两年都没有写出来。我不喜欢台湾版《在春风里》的设计,还是买了,拿去请他签名。童元方借这个由头埋怨陈先生“不乖”。又过了两年,序终于写出来了,真好。
聊胡适,免不了要聊鲁迅,百年来的文化绕不开这两个人。我同意陈先生关于鲁迅的大部分看法,有时又忍不住跟他顶嘴。我说:“鲁迅的《朝花夕拾》和《野草》何其优美,《中国小说史略》何其凝练。”他不说话。我说:“至少鲁迅的旧体诗和字是好的。”他笑了。
胡适在哈佛大学时发现了周一良和杨联这两个读书的好种子,后来只留下杨联陪他论学唱和。我在《哈佛遗墨——杨联诗文简》的附录中看到赵俪生访美时与杨联在电话里吵架的事,周一良的解释是杨联患有精神病,便向陈先生求证。“在美国待上十年以上的人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吃牛肉恨不得吃生的,”陈先生边吃菜边说,“另一个是有精神病。”
有一次我问他:“胡适的新诗好吗?”他笑着把问题递给童元方:“她是学文学的,你问她。”大家笑了。《在春风里》陈先生说:“我总觉得,胡先生是个诗人,而作不出诗来,这是中国文学界的一大损失。”
有一次打电话给陈先生,他第一句话就说:“你访问了杨宪益,他有两句诗真好,你怎么没引出来?”电话里听到他跑去找了出来:“千年古国贫愚弱,一代新邦假大空”。
1947年,陈之藩在天津北洋大学电机系读书,有一天在广播里听到北京大学校长胡适的演讲《眼前文化的动向》,觉得与他的意见有一些不同的地方,遂给他写了一封信。胡适很快回信,彼此的通信由此开始。陈之藩回忆:“他的诚恳与和蔼,从每封信我都可以感觉到。所以我很爱给他写信,总是有话可谈。”日后这些信集成了《大学时代给胡适的信》。1948年6月13日,陈之藩在雷海宗所编的《周论》上发表长文《世纪的苦闷与自我的彷徨——青年眼中的世界与自己》,见地独到,为胡适的朋友圈击赏。
李怀宇 和胡适通信之后,你曾到北平东厂胡同和胡适见过一次面,那时候是夏天,你是穿短裤去的?
陈之藩 我穿着短裤,聊了一会儿,训导长贺麟来了,要跟他商量学生闹###的事,我就告辞了,和胡适实际上没说多少话。
李怀宇 第一次和胡适见面,他的风度如何?
陈之藩 我见过的教授多了,胡适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大派。
李怀宇 现在收到《大学时代给胡适的信》里作代序的那篇《世纪的苦闷与自我的彷徨——青年眼中的世界与自己》写得真好,思想、文笔,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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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藩:秋水文章不染尘(3)
陈之藩 现在让我写也写不出来。就因为那篇文章,他们都吓坏了。他们是胡适、金岳霖、冯友兰、沈从文。他们彼此议论,问胡先生,这人是谁?胡先生说,他常给我写信啊。
李怀宇 你在北洋大学电机系读到一半时,对国家前途感到悲观,想改读哲学救国,就考入清华大学哲学系,这事在你们家掀起了轩然大波,你为了改专业的决定还到清华大学跟金岳霖见过一面?
陈之藩 金岳霖真厉害,我真服他。那时候我很悲观,他说,你知道什么叫悲观吗?悲观就是你认为有一套价值观念以后,比如你觉得金子很值钱,你当然要设法保存,把金子拿到家里来,拿到兜里来,但是保存之无法,金子被人抢走了,乃感悲观。他给我解释半天,我心里很舒服,他并没解答我的问题呀。他说胡先生的思想跟汽车一样(笑),是后来居上,汽车越新的越好。他每一句话都像格言似的,你真受不了。
李怀宇 就是那一次见面,他把你从清华给打回来了。
陈之藩 他又不给你作决定,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就又回到北洋大学了。
李怀宇 有没有给他写信?
陈之藩 写信以后才能见到他嘛。写信有好多种,比如说,“怀宇吾兄大鉴”,中国式这么写(从右到左竖着写),也有跟外国一样,横着写,现在大陆也横着写。金岳霖他这样(从左到右竖着写),他怕他手粘墨(笑)。金岳霖跟梁思成住在一块儿。梁思成是林徽因的丈夫,他们的儿子梁从诫在美国说得最精彩的一句话是:前清政府真是腐败,出了我爷爷梁启超;中华民国真是不行,出了我爸爸梁思成;我现在从伟大的祖国来,出了我!大家就一起鼓掌(鼓掌,大笑)。就是这句话,我们听得最舒服。
李怀宇 你和冯友兰有没有见过面?
陈之藩 我对他的书很熟,但没见过,他当时刚从美国回来,不容易见到还是怎样,我忘了。我喜欢冯友兰,而胡适不喜欢他,我还在胡适那儿吹冯友兰,胡适太忙,冯友兰的书他大概没看过多少。他不喜欢冯友兰是因为冯友兰是当代同行而出毛病,还是因为冯友兰跟他宗派不一样,那时候我搞不清楚。现在我觉得冯友兰不像他自己书中写的那么好,但是胡适始终倒是一致的,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老实可靠的。但是那时我不觉得,我觉得冯友兰很尖锐。
李怀宇 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只写了上半部,冯友兰后来写了一部完整的中国哲学史,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原因呢?
陈之藩 胡适用科学方法来解释哲学,完全走到另一条路,写到魏晋根本写不下去了。但是冯友兰写了,“贞元六书”是好。
李怀宇 你和沈从文是又通信,又见过面?
陈之藩 沈从文非常有意思。他住在中老胡同,是北大的宿舍。我到中老胡同去看他,大概是看完胡适的第二天。他们都是同事,整天聊天。你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说话,国语都很差。沈从文算是很努力的了,因为他吃教国文这行饭的,还是有些我不懂,但是大致懂。跟他谈些什么,问我什么我都忘了。我也很会出题目给他谈,如:在联大教什么课啦?我熟悉他的小说啦。沈从文的太太张兆和出来了,拿着一堆小孩衣服。他们的小孩小龙、小虎很小,跑来跑去。沈从文就作了介绍,怎么介绍不记得了。
李怀宇 她漂亮吗?
陈之藩 我们那时候全校两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