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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我听着﹗”宣石狗也不叫姐夫,话语硬挺挺的,仿佛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一声低低的吼叫。
“你狗日的,还知道回来啊﹗”电话里传来陶重农的骂声,但是那话语却是亲切温情的,“你个小王八蛋,家里天都塌下来了,你倒好,周游列国,长了什么本事啦?现在先不说这些,等有空,你给我好好说说,让我听听你的传奇经历。”陶重农就此打住,然后,就把话题转到宣石狗探视李谈天上来,“给我说说,你哥的情况怎么样?”
“情绪还可以。”
“情绪好就好。唉,在里头好好改造吧,主要错不在他。”
“姐夫,哥能判多少年?他可是自己看得重哩,以为说不定就是死刑。”宣石狗一听陶重农话中意思,是李谈天判有期徒刑,急忙问,连不情愿叫姐夫都顿时忘了,那声姐夫,叫得声音很大而且顺口如平时一样。
电话那头,陶重农发恨似地说道:“他愿意去死,死还不容易﹗”
这时,宣素青抢过宣石狗手中的话筒,着急地说:“姐夫,你说,他到底能判几年呵,我好告诉他。”
只听电话里陶重农说:“不行,判刑之前,你千万不能去看。死刑肯定不会,但你人不能去看,不要让别人说三道四。狗子可以去看,但你记住,你不能去。把电话给狗子,让狗子听话﹗”
宣素青又把话筒递给宣石狗。
陶重农问:“你哥没交代你过什么没有?”
宣石狗突然警觉了起来。但还是对陶重农说:“哥说,他是被人耍了,坑了,骗了,算计了。”
陶重农急忙问:“指谁?他有证据证明人家?”
宣石狗心眼活泛起来,以猜疑的口气,说:“他也没说具体人,也没说有啥证据,有法警看着哩。我猜想,是不是指冯书记?”
陶重农好像长岀了口气,说:“冯其山?我看冯其山不会,冯其山就是用人不当,他自己都被他的副手们和部下蒙骗了嘛。”
宣石狗又故意说道:“是不是说何修明,何副县长?”
陶重农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这个人啊,平常憨憨的,挺老实的一个人嘛,怎么尽一肚子祸水?冯其山最大的问题就是,用人失察,把什么都靠给何修明这样一些人,他自己,当甩手掌握﹗”
宣石狗说:“姐夫,你看哥什么时候能判?要不要为他找个律师?”
陶重农说:“那就看人家检察机关,什么时候对他公诉了。不过你千万不要管他这些事,律师让你二姐去找。你再看他时,就说,我一直在想着他的事哩,要他好好反思这次被人当枪使的教训。住一次监狱也等于是上了一次大学嘛,以后出来,就是一个高水平的企业家嘛。此外,你在村里,还要帮忙好好照顾爹。另外,你自己也给我好好干岀个样来,高考状元不上大学立志务农,也算个好典型嘛,你这个狗东西啊,唉﹗”
宣石狗说:“姐夫,我还想看大姐哩﹗”
陶重农一听就火了,说:“看她﹗你别给我添乱﹗”
说罢,陶重农啪地一声放下了电话。
宣素青自始至终都在旁边听着。
在随后的日子里,宣石狗曾企图扮演私人侦探角色,孤身暗暗调查涉及学校危房事件,和宣素兰事件的事实真相。他最后发现,虽然可以感觉出这两个事件的错综复杂性,但他只能停留在感性的直觉和理性的推想上,至于事实真相,如遭遇电离层或者屏蔽区一样,他始终深入不进去,仿佛他就是一粒同性相斥的电子,尚未接触到那种事实的电磁场,反作用力,就愈来愈大,令他成为一缕何处都难栖息的孤魂野鬼……
最后,李谈天还是被判死刑并很快执行枪决了。
047
“电离层、屏蔽区、场,这些个比喻好,非常好!”
“其实这些个比喻,也是刚才即兴想到的,从你们那本《场》杂志的名字受启发想到的。当年可没有想到这些个比喻,只是感觉到排斥力实在太大,个人力量实在太渺小,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那里掩盖着什么,可你根本掰不开,而且连靠近也是不可能的。连想看清楚那是不是一只手,也是不可能的。说那是一只手,还不如说是一种如风如雾如岚如气的东西。”
整个晚上,公孙龟年和宣石狗睡意全无。
一会儿是宣石狗的叙述,公孙龟年偶尔间的插问。
一会儿是公孙龟年的叙述,宣石狗偶尔间的插问。
即使惊帮骇浪的故事,需要喜怒哀乐的激情如波浪一样翻腾、起伏和律动,他们都叙述得如此平静而舒缓,如溪流之进入平川,只剩下静悄悄地流淌。那盏挂在门和窗户之间黑漆漆墙上的马灯,是何时油干火熄的,他们都没留意到。连晨光曦微中,窗户麻头纸上,被老宣头小孙子小顺子手指头点破之处,已经透过来的缕缕微弱晨光亮色,他们也没有注意到。
他们的谈兴依然如川原之溪,平静,舒缓,潺潺流淌。
公孙龟年说:“说了半天你两个姐姐的事,倒把一件事忘了。狗子,你那近二年时间,到底在外边都干些啥了?”
黑暗中,公孙龟年能够感觉出来,宣石狗脸上,似乎荡着一种春风拂面的笑意,那是一种春风得意般的春风,吹拂着的笑意。
宣石狗欢快地说:“没上了科班农业大学,倒让陶重农真的给说着了,俺上了一个真正的农业大学,不亚于它科班,俺觉得比它科班还科班。”
“噢﹗瞧你小子兴的,怎么说!”
话题有了“农业”二字,公孙龟年的兴致油然剧增。
公孙龟年突然想起,宣石狗服毒自杀那天,肖俊英大骂村干部护着宣石狗,支书兼村长宣石娃那番为宣石狗辩护的话。他尤其记得,宣石娃说,宣石狗曾提议搞种草专业村。于是,公孙龟年在听宣石狗讲他近二年浪迹故事之前,无意中,问了一句:“不会是考察了一番种草问题吧?”
平静了一晚的宣石狗,一个楞怔,突然坐了起来。
“嗨,你怎么知道的?”
公孙龟年随即也坐了起来。笑咧咧地说:“我怎么就不能知道?”
两个坐在土炕上的男人,抚掌相视大笑。
那年那天,正是由县委书记兼县长冯其山一声令下,动员全县公安口和教育口过筛子一样,搜寻高考状元、地委副书记兼常务副专员陶重农妻弟宣石狗的一天。而此时的宣石狗,却已经怀揣朋友令孤山的三百元钱,渡过了黄河,跋踄在对岸邻省的河阳县万山丛中。
开头几天,宣石狗是漫无目的的。
本来这次出走,就是宣石狗情绪化的即兴之作。他甚至产生过后悔,产生过回去给两位姐姐道歉,重新决定上学的念头。大伯和两个姐姐一心希望他成个大学生,娘他不用操心,他的荷叶、妹妹石莲都会照顾的。十二年寒窗之苦为了啥?就等这一天的到来啊﹗终于到来了,何况自己还有一个高干姐夫和一个富翁姐夫支持,不缺上学经费,也没有后顾之忧,可自己一赌气就放弃了。可后悔归后悔,射出去的箭,泼出去的水,宣石狗心里一边后悔,脚板子却一边一刻不停地朝前走着。
走着走着,那后悔药滋味在心头就变得越来越寡淡无味了。
此前,宣石狗活到二十岁,还从来没有走出过河阴县,严格点说,他连自己家乡的河阴县,到底有多大都没有亲身体验过,他走过的最远的路,就是从龟峁庄到县城。名为一个黄河边上长大的山里娃,他竟连离龟峁庄一百多里的黄河,都没见过。当他第一次看到这条举世闻名的大河时候,虽说并非枯水季节,但由于今年天旱,河水在大峡谷的四五百米宽的河床里,已枯缩为五十米左右宽的一线细流,可他还是被震憾了。唉呀,这么多的水呀﹗在龟峁行政村最远的龟尾垴村,挑一担水来回得两个钟头哩,洗碗洗锅后的泔水,澄一澄还要作洗脸洗衣,然后再作浇菜浇禾用哩﹗坐机板船过了黄河,他在河边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整整流连了两天。他甚至想过,如果龟峁庄也在黄河边,家家户户院里的大水缸人就不愁担不满水了。
但在这黄河边,宣石狗却发现了奇迹。
这条举世闻名的大河呀,除河里跑着的几只木船外,许多大小木船,有的弃置在河滩上、枣林中,有的竖起来靠在石砌院墙边,或者干脆拆卸为零作了柴扉柴篱,或者船中填了土作了菜畦和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