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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是硬毫的象牙紫毫大楷,纸是四尺的棉料单宣玉版。虽未必有多么名贵,却也是平凡人家不大用得起的东西。
笔落,傅青瞧着出自己手的端正工整的两个大字,略一颔首。
不待傅青搁下笔,锦堂便把纸抽了过来,细细端详。过了不多久,干脆站起身,将纸展在面前眼前,就这么在屋内踱起步来。
那打趣似的言语,自是再没提。
想着那或许仅是说笑,傅青放下心,退下两步后站直,不自觉打量起似乎忘了屋里还有个人在的锦堂。
以宛平府的女子而言,她身量颇高,纤瘦修长倒有几分北人的模样。高高束起的青丝发尾及腰,自颈下位置开始缀了三颗一寸三分大小的象牙玉玲珑;上身是件正红滚金边的束身笼袖软丝短褂,下面是月白绣海棠的蚕纱曳地喇叭裙;耳下一对玉石镂花银杏叶,左腕间一串金丝七星镯,腰里一条紫纱流苏的象牙镶银带,看着似是有几分素净单薄,却无一不是上品。
锦棠或许并非他见过的最有钱的人,却绝对是最能让他与“钱”联系到一起的人。
正这么想着,傅青又听见她似是不经意的一问。
“你怎么就不齿诗楼里的活计?本朝是女子的天下,男人不入诗楼,有几个能出人头地?”
这一问,倒叫傅青又是一愣。
思量片刻,他才字斟句酌地答道:“本朝虽是女子天下,男子也不该枉自作践。更何况,姑娘难道觉得,您捧红的男人就能算得出人头地了?”
说完,又瞧着锦棠的脸色。这会儿他倒不怕锦棠恼了——若要翻脸,刚才大概就没他说话的份;若要等秋后才算帐,也不过最多双罪并罚。现下他只是摸不清眼前这女子的思路,就怕她问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来。
锦棠则只是点头,放下手中的纸张又执起笔来,边说边铺开新纸慢条斯理地写字。
“张实既推荐你来,我也不管其它。我信得过他,他也信得过你,如此你心里也该有个分寸了。现在我只说你这一行的份内。从我这里出去,一直到有人接了他,不论走多少日,每天我给你一片金叶子。你要做的不过是一路随行,打点仆佣奴使们照顾不到的地方。活计虽然轻巧,却决计马虎不得,否则路上出了任何差错,你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是不够用的。”
听见那薪金,傅青心头一阵泛寒。再听到后来便真的明白,这份工虽然轻巧又高酬,却真的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赌在上头。但是看锦棠的脸色,隐约能觉得其实路上未必真的会有什么凶险。再想想方才她交待笛子姑娘的话语里头有“公子”两个字,只怕要由他陪行的那一位即便不是王公贵胄,也必然是跟那些人拖不开干系的。
这一番话,不过是叫他在心底有个分寸,千万别出了闪失罢了。
如此,傅青将这些一一应了,又将锦棠说的许多琐碎细节一一记下,才看着锦棠搁下笔施施然走出门去。
临出门,她又回头,道:“将桌上的对子对上,就在这等着笛子给你送衣服来。换了衣裳再到我那里见人,越快越好。”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傅青才把那对子写完。
搁下笔,还不见锦棠或是笛子回来,他便在这间小小的内室里四下打量起来。
以锦家的财力而言,这间屋子未免太小了些,装潢布置也略显寒酸,但是却极为清静雅致。外头是郁郁葱葱的青翠庭园,一片草、几丛树,遮去外头街面上的嘈杂喧嚣;里面又见不着教人心烦的金碧辉煌,一床一椅一案一画一兰,即便初入此室的时候还心烦焦躁,在这里坐上一阵子也该能心平气和了。
椅案的木料都应该是极好的,上漆的手艺也好,案面上竟光可鉴人。床幔和椅袱都是素白提团凤的织锦,傅青虽然不认得绣工,也大概能想到这些该是出自手工极好的绣女之手,自然也不会便宜。那株西神梅倒是卖相平平,大抵是收整房间的人不大待见这么一棵草,极少让它见太阳,细枝窄叶的看起来倒有点可怜兮兮的。
在室内转了一圈,傅青驻足在侧壁那轴墨兰前头。
那一轴兰,画的正是案边的那株西神梅。看笔法,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墨色清浅,竟是将那株兰的细弱模样勾了个栩栩如生。卷轴的边角处提了一行“端熙十年于宛平吟箫阁”的蝇头小楷,下又扣了一枚朱红的私印道是“君鼎栖春”。
吟箫阁大概是这间诗楼的名字了,也或许是旁的什么地方,而“君鼎栖春”,怕是锦棠自己的别号又或是字。
这样想来也有趣,自己养着这么一盆兰,却又画一幅与这盆兰挂在一处,当真相映成趣。
思及此,傅青不自觉抿唇微笑。正在此时,只听见门外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而后一声巨响,笛子姑娘怀里搂着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裳踹门而入。
傅青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被她这一踹惊出满身的汗来,一回头又瞧见笛子整脸的不痛快,赶忙垂了眼睛躬身站着。
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现下锦棠又不在,笛子这一副有天大火气的模样当真叫人不敢招惹,万一他在这里把她得罪了去,只怕出了这个门都没处说理。
笛子却不理他,迈进来后把门甩上,又是一声巨响。三两步行到案边,将衣裳往案上一丢,便一转身在椅上落了座,道:“衣裳拿来了,快些换。”
傅青未动,仅是低声问道:“姑娘就打算坐在这,看着我换?”
笛子只瞪他,过了好半晌才叫道:“本姑娘便是坐这里看又怎么了?你还会掉块肉不成?整个宛平府里多少男人想给我看,我还不希罕,你又比他们金贵了?”
傅青皱眉,再没应声。
只怕是她在别处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这会子正没处发泄,若是他再顶着她,过不多久她火气都涌上来,说不定就不只是坐着看,还要上手帮他脱了。
由案上捞过衣裳,傅青便背过身去慢吞吞宽衣解带。虽说即便被她瞧了他也不会掉块肉,但心头终归还是有疙瘩,毕竟是不相干的女子瞧去了……
如此想着,傅青手上的动作便又慢了几分。就在此时,坐在椅上的笛子又倏然起身,拉了门迈步出去了。
傅青在室中一愕,还当又是他哪里得罪了她,却听着笛子在门外又是喝斥又是责骂。
“你们两个进去伺候他把衣裳换了,长着嘴便知道吃饭,长着眼长着手就看不出个轻重缓急又做不得活儿了?全当姑娘不在你们就是半个主子了?还真以为姑娘好说话,说了信得过你们几个,就有本事在我面前挺腰杆子了?再这么干,仔细我跟姑娘说了发你们回采石场扛矾石去!”
然后便有两人急匆匆进了内室,一前一后围了傅青着手开始脱他衣裳。
傅青推拒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两人却一再跟他摇手,低声道:“您有所不知,笛子正在气头上,便是我们家姑娘发火都没这个架势,万事都要听她的,一个不小心拧了她的脾气,回头没有一个人能落得好果子吃。”
傅青便收了声,任他们翻弄着脱了旧衣裳,换上那套仿若全新的碧青麻丝窄袖短袍和笼口裤子。
换毕,两人中的一个垂手道:“晚些到了府里头,自然有人带小哥去换双马靴,回府这一路还请小哥将就着些。”
傅青点头,本想说“谢”,但瞧见两人身上草黄的粗葛衣裤,知道不过是锦家的粗使家奴,便收了口,回道:“我知道了。”
于是两人伏身垂手地退了出去,傅青也举步欲走,又想起锦棠让他对的对子,回身将那张纸卷了插进怀里,才出了内室带关了门。
而这会儿门外只余下两个灰布短打的杂役,见他出来,道:“锦家的人已经回去了,留下话让小哥自己往街后头的马房去,给小哥带路的人在马房候着呢。”
傅青道了声谢,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朝着马房去了。
马房就在北街的街尾,几间通梁的屋子对着长排的马厩。厩里拴着约莫二三十匹马,六七个挽高了裤管赤膊赤脚的汉子坐在阴凉地里发怔,瞧见傅青过来,方慌慌忙忙起了身,到屋子里喊了人出来。
那人也不正眼看傅青,只催着几个汉子牵了两匹青花马过来,便翻身上马,叫傅青自行跟上。
幸而一路上都在城内,又是临近晌午,街内的行人不少,便是骑着马也不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