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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一直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那么严厉。平心而论,从小开始,班媞就喜欢认字,喜欢看书,喜欢读诗;她喜欢竹简青涩的气味,吱吱发酸的清香,还有糅合了墨迹的甜腥气。但她不愿意被母亲胁迫,越是母亲要求她去背的书、练的字,她却越是惫懒不肯。这样的执拗坚持了多年,终有一天,十二岁的班媞因为没有流利地背出《女师》,母亲叫侍婢用戒尺打了她二十下手掌心。那时她就没有哭,打死都不肯哭。可是,母亲后来搂着她,无声地摩挲着她的手,自己哭了。母亲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敲在班媞的手背上,呜咽着说:“我的媞儿,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这么固执?”
那次母亲说得很多很多。母亲严厉,是因为希望你能懂得,哥哥他们还能举孝廉,出任官职,而你,除了聪明睿智,别无他法。只有不断地读书,不断地学习,你才能够不被蒙蔽,不必盲从,你才能真正成为你自己。
母亲慢慢地说着,仿佛不是说给这个小女孩听,而是说给自己听。可这次,班媞听进去了。其实她并不懂得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当她看到了母亲的泪水,她知道母亲是真正爱她的。班媞便放弃了那种幼稚的反抗,好好读书。很快,她惊人的观察力与理解力便凸现出来。十三岁以后的班媞,天资颖悟,显然超越了母亲。十五岁的时候,班媞凭着才识,在一方已经小有名气了。
可惜,女人有才能有什么用?班媞感觉到,在这个金童玉女童话中的母亲,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快乐。母亲的一辈子都在操劳着几十口人的饮食起居,在父亲辗转各地任职的过程中,独力抚养了四个孩子,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吟风弄月了。况且,她所说的才识并没有给她的现实生活带来什么好处,反而让她更难以和现实融合,徒增怅然。母亲虽说是嫁给了父亲这样的好男人,可是却不见得舒心,总是在咬着一口气,不知道在跟什么较劲。班媞不理解为何母亲还那么一厢情愿地希望她好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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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一部:许后(6)
如果不入宫,班媞的命运大概会跟母亲的一样吧;而且,那还是运气好的一种。那种生活,大概是天底下最常态的姻缘,平淡,不美满,充满细碎的小龃龉;然而,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现在的日子太闲了,班媞常去修理那个小花园,也常常会想到上河,想到母亲。与其说是回忆,还不如说是对她未曾经历的人生岔路的一种揣度。在深宫里,班媞觉得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三十年以后的样子。要说不幸,也不是。只是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终日无所事事,耗着,干等着。虽说每个人生都不免无聊和虚无,可是就这么长久地无聊下去,没有盼头,终究难过。
幸好还是偶有欣喜。这天下午,有黄门到扶荔宫送来王太后的手谕,手谕说,经王太后特别恩准,以后,班媞只要事先向中人通报一下,就可以前往石渠藏书阁看书了。
这是班媞半个月前提出的请求,终获应允了。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立即重新梳妆准备出门。
第一次,当小黄门把班媞引到石渠阁那间最大的书房的时候,她的心跳像是停顿了一样。眼前这座就是她在幼年时已经向往和倾慕的帝国图书馆啊。下午的光线从窗棂中浸过来,漏在地面上,隔年的灰尘在光柱里雀跃,班媞看看这里,看看那里,难以掩饰她的激动。简册浩如烟海,班媞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些陈旧的竹简。我的到来,吵醒了它们吗?
每隔一两天,班媞都会带着李平来到石渠藏书阁。每次她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一册接一册地抄过去。她看得很慢,读着读着,她就放下手中的简册,把手扣在字迹上,望着空中发呆。那是她又遇到好书了,不舍得用力读下去,不舍得一下子就看到尽头,需要喘口气。
班媞觉得内心有了一点依托。不知不觉,几个月就过去了。
04
建始二年正月,刘骜正式下诏,封原太子妃许?为皇后。
正是隆冬季节,天色未大亮,文武百官已身着朝服,持笏肃立在殿前广场的甬道两边了。嫔妃们也身着朝服盛装,候在前殿,依品级高低列队,班媞位列于嫔妃的尾端,与众人一起跪拜迎候。许?在数位嫔妃的陪侍下,由黄门引导着升阶登台。她站在大殿的最高处,接过了玺章,系上了与皇帝相同的黄赤色绶带。然后,和刘骜一起端坐在龙椅上。
班媞不敢抬头细看,但她眼角余光里瞥见了皇后。许?昂着脸,不笑,头顶的高髻上插着的金步摇微微地颤了颤,像泪滴一样稳稳地坠下来。
仪典非常严正有序,有多位专门的礼仪官在一旁指导就位。班媞也在蚁列的人群中,一步不敢走错。她从没有看到过那么盛大威严的场面,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人,也不曾见到过那么多绷得紧紧的脸,一簇簇地浮现。接下来,是太乐在奏祭祀乐歌《安世房中乐》,钟鼓齐鸣,宫伎齐舞。一时间,整个大殿中,直至整个天空下,都布满了繁管急弦,舞袖翩跹。
班媞夹在旁观的花边上,就像一颗沙砾,或一只蜉蝣,显得多余。她和每个人一样,谨慎地微笑着,嘴角以固定的弧度优美地向上挑着。笑着笑着,这笑容慢慢就硬了起来,像是不属于她的了,有了自己的生命。
好不容易等到皇后告庙完毕,队列返回宫中,椒房还要广开筵席,后宫妃嫔基本上都要去赴宴。那一顿饭,虽然奢华,却吃得漫长而寡淡,谁也没吃饱。直到晚上,大家才得以应酬完毕,纷纷散去。
班媞回到扶荔宫,卸妆盥洗之后,独自捧着卷《德象》读了两行,再也读不下去。班媞吹熄了宫灯,倒在床榻上。然而,黑夜里,她的眼睛却开始慢慢地亮起来了,心神越来越清楚。
许?美吗?在宫里,也就寻常吧。班媞刚到宫中受册封时,曾拜见过许?。她只记得这位新皇后长着一张粉白的脸,肌肤晶莹剔透,眉眼细细俏俏,眼皮还有点微微浮肿,不算漂亮,只是气质很好。班媞不由想到了自己。美是美的,她是典型的剑眉星眸,而且唇红齿白。可是,和柔和的许?相比,班媞的美太响亮、太干脆了,甚至太健壮了。如果刘骜喜欢许?,那又怎么会喜欢她呢。她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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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一部:许后(7)
眼泪不觉涌出来了,暗夜里,班媞也懒得把手从拢着的被窝里伸出来擦了,便任由它热腾腾地流着。在她入宫后的半个月,刘骜曾经召幸过她,也仅此一次。那是初次承欢,才过去半年,记忆却似乎很模糊了。它对她来说既没有痛苦,也不是快乐,只是与她的日常生活无法衔接;刘骜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那时,新人太多,班媞并不是刘骜御点的。汉宫制度,除了皇后可以每五日一次地前往皇帝寝宫侍寝之外,其他嫔妃,都必须轮次听候传召。如果皇帝没有特别的旨意,永巷的庐监便可根据簿册中的记录,推出当夜应当轮到御见的妃嫔。进宫半个月,班媞不过是按序被庐监点到,才有机会进未央宫。夜漏初刻一到,即有专职的宦者来迎;班媞作为侍寝者,梳妆打扮完毕,被引入禁中。
其实刘骜很年轻,很好看,修容俊脸,一点也不讨厌。第一个晚上,他们在寝宫里下了棋,喝了几杯淡酒,班媞知道那是醴醪,稠浊而香甜,不会醉。刘骜接着问她的家乡,问她的兄长和亲人,然而话题也就止于此了。把她铺在床上的时候,两人都还有点紧张。那个晚上,仿佛不怎么痛,可是也没什么乐趣。
班媞失望得忽然跌下来。之前,她以为是天崩地陷的一件大事,咬牙准备着承受巨大的创伤或者巨大的幸福。可是,它是那么的平淡,班媞早已为自己酝酿的悲壮感完全用不上。她只是恍惚,像梦游一样。看得出来,刘骜也对她有好感,让她留宿整夜。班媞睡不着,看着身边稳稳熟睡的刘骜,有点难堪。
不能否认,刘骜的身体很美,而且温柔,手枕着她,轻轻拢着她的脸,拂去她脸上的发丝,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她。然而,这毕竟是一个陌生人。她可以说服自己的理智,却说服不了自己的身体,两具肉体团在一起的时候,班媞只觉得无比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