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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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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到捕房(1)
我于十一月廿二日的深夜被押解到卢家湾法巡捕房。在捕房门口下了汽车以后,那个法国人和翻译在我左右拥着走上石阶。这时那翻译不但在旁拥着我,而且用一只手挟着我的手臂。我向来没有做过犯人,这是破题儿第一遭,心里想这明明是怕我逃走的样子,突然发生着奇异的感觉。刚走上石阶两三层,瞥见有两三个人也挟持着史良女律师在前面走。她身上穿着西式的妇女旅行装,上身穿的好像男子西装的上身外衣,下面穿的是好像水手穿的广大裤脚管的裤子,外面罩一件女大衣,全身衣服都是黑色的。我看她的态度很从容,偶然回过脸来,脸上还现着微笑。我们相距约有十步左右。我本想走快几步凑上去问她沈钧儒先生是不是也已被捕,因为我心里时刻担忧着他老先生的安全。可是在我左右挟着我的人看见前面有史女士在走,反而停住我不许走,等了一下,史女士已走远了,才许我再举步继续向前走去。我心里又想,这大概是因为犯人需要彼此隔离的。
  我被拥至二层楼上政治部的一间办公室里。到后即由那个法国人问话,并由那个同来的翻译在旁担任译述。他先问我的姓名、年岁和职业,加入了什么政治团体。我承认我是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执行委员之一,但是从来没有加入任何政党。他问救国会的宗旨,我说是主张抵抗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我并问他:“假使你们法国也被别国侵略,你立于国民的地位,要不要起来主张抵抗这侵略?”他点头微笑。谈到这里,他很客气地说,捕房捕我,不过是应中国公安局的要求。我说我要知道究竟犯了什么罪?他说中国公安局告我是共产党!我说我要他们拿出证据来。他一边问,一边就笔录下来。大概问了半点钟。他坐在办公桌的后面问,翻译坐在办公桌旁边译,我就坐在办公桌的前面,刚和他相对。问后那个法国人走了,那个翻译对我说:“对不住,今天夜里要请你住住监狱,明天上午八点钟才送法院。”我默然。他接着说:“不过你们是上等人,我们可以把你送到上等人的监狱里去,不致和那些龌龊的苦力混在一起。”我仍然没有什么话说,只有随他到楼下去。
  他带我到楼下的另一间办公室,也许是巡长室吧,里面有个柜台,柜台里面坐着一个穿制服的法国人(也许是巡长),还有个穿便服的法国人跑出跑进。离柜台略远处有个栏杆,这栏杆里面大概是预备犯人立的地方。他们就叫我立在这栏杆里面。房门口有安南巡捕守着。我在那里大概立了一小时左右,有个穿西装的中国职员押着史律师进来。他们叫她站在柜台和栏杆之间,我们仍不许谈话,只能远远地点头微笑而已。再等一会儿,有一个安南巡捕和一个好像“茶房”模样的中国人进来。这中国人问我犯什么罪,我说犯“救国罪”,他也莫名其妙,土头土脑地走了。这个安南巡捕就开始向我身上搜查,用两只手在我衣服上摸了一遍,又伸进各个衣袋里检查了一下,然后取出我的装钱的小皮夹子,取下我西装领上的扣子,取下我的领带,取去我的吊袜带,取下我的手表,取下我皮鞋上的带,取下我吊裤子用的吊带(吊西装裤子用的),取去我缚在里裤上的带,取去我不能一刻离的眼镜!他们对我说这是必须经过的手续,我当然没有话说,只得听任他大取而特取!不过最后取到我的近视眼上的眼镜,却使我感到太不方便了,我就提出抗议,要把眼镜留住,他们不肯。这时史律师远望着我那副样子,她竟临时做起我的“辩护律师”了,对监视她的那个穿西装的中国职员说,某先生 (指我)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不必这样搜查,眼镜也应该让他留用,并叫他把这个意思转达给柜台里的那个巡长听。结果没有达到目的,我的眼镜当然是照脱下来了,这时只有对着我的临时“辩护律师”苦笑。我的近视虽不算怎样厉害,但是没有了眼镜,看较远的东西便有些模糊,举起步来便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暂时做做“仙”罢了!其实我的这位临时“辩护律师”自己也吃了苦头,后来我们同到高三分院的待审室里,据她说,她那夜身上的裤带也被取去!她还说着笑话,说幸而她穿的是西装裤,否则不免有伤风化了!
  

34到捕房(2)
这种手续大概是预防犯人要暗寻短见吧。但是我们都要留着这有用之身为救国努力,谁愿寻短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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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铁格子后面
我的眼镜脱去了之后,史律师先被带出,我再等了好些时候,大概在当夜五点钟左右,我也被带了出来,往监狱方面走去。我举起脚来走的时候,皮鞋总在脚跟升降着,好像什么升降机似的,怪累赘,才又恍然觉到皮鞋上已没有了皮鞋带。这倒也是生平第一次的经验,因为自从知道穿皮鞋以来,从来没有不用皮鞋带的。这样一来,皮鞋倒像了拖鞋,所不同的是拖鞋轻便而皮鞋式的拖鞋却怪沉重。下面拖着一双皮鞋式的拖鞋,上面的两只眼睛又缺少了一副眼镜,拖步出了房门,好像走进了“迷园”,四周都成了蒙眬糊涂的世界。往监狱去是要走下楼梯的,更是在糊涂中瞎摸着。幸而挟持我手臂而行的那位中国巡捕倒还殷勤,转弯或下梯的时候,总是小心打着招呼帮我的忙。将到监狱门口的时候,不但重遇着史律师,并且看见章乃器先生也来了,看看他的身上,西装领上的扣子也没有了,皮鞋上的带子也没有了,他身上也罩着一件呢大衣,脚上也拖着一双皮鞋式的拖鞋!我们遇见时都不许谈话,只能点头微笑打个静默的招呼而已。我们会齐了再向前走。走到监狱里的时候,押解我们的人正和守监的人接洽,我乘隙偷问章先生:“沈先生怎样?”他回答说:“大概也被捕了!”我听了默然微叹,那样冷的深夜,我实在替他老先生担心。我一面心里这样想着,一面囚室的门已开了,便被关了进去,铁格子门下了锁。
  我们三个人分住在三个囚室。我进了囚室之后,虽然已觉得疲乏,却睁开我的好像半瞎了的眼睛,四面仔细瞭望一下,看见这个囚室倒不算小,约有十来尺阔,###尺深,一大半的地位都被一个大床铺占去了,床是用木板搭成的,好像小戏台似的,显然是预备六七个人睡的,虽则这次只是我一个人在里面。囚室里有了这样大的一个床铺,余下来的只是一条狭长的走路的地位。在房的一角,地上有个圆钵头,那大概是预备小便用的。除有一个铁格子的门,墙的高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铁格窗。天花板的中央有着一盏电灯,射出暗淡的光线。床上有一条蓝布的被窝。我就把这被窝铺在床沿,把被窝的一头卷着一部分当枕头用,便和衣躺在那被窝上面。那段床沿离铁格子门很近,躺在床上看得见门外的暗淡灯光中有安南巡捕来往梭巡着。在孤寂冷静中刚刚睡着,不一会见有人来开铁格子门,把我叫醒,我一跳而起,莫名其妙,巡捕叫我跟着他走,我只得搓搓睡眼跟着走。走出了囚室的铁门,看见章先生和史律师也一同出去,经过了一个天井,转了两个弯儿,到了另一个监狱,形式和前一个差不多,不过在两排囚室中间的那个甬道里装有火炉。那个便装的法国人说着简单的英语,说这里可以比较温暖些。我猜想这也许是出于他们的好意,叫我们迁住在一个比较温暖的地方。但是我经这样一迁移,躺在床上却一夜睡不着。自问心境坦白,并没有什么忧虑,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睡不着。后来直到小窗上透进鱼肚白,才蒙眬地睡了几分钟,忽然又醒了,醒后虽仍躺在床上,从此就睡不着。等一会儿,有个安南巡捕送进两片面包,一个铅碗盛着的热茶。我看那铅碗的里边似乎积满了茶垢,没有喝的勇气;那两片面包倒是新鲜的,我便咬了两口,但因为并不想吃,所以就放在床边。
  身上没有了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不过觉得天亮了好久,八点钟何以还不肯来!(因为听说八点钟送法院。)后来他们又把我这个“半瞎子”送到政治部的办公室里,再经一次和前一夜大同小异的问话。等待问的时候,章先生也在那里,我们想说一两句话,立刻被翻译阻止,只得默然相对。问话的时候,各人是被隔离开的。后来我被带着转了不少上上下下的楼梯,天井和走廊,到一个地方去打手印。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打手印,最初一念是不胜愤怒,但转念亡国奴的惨状更甚于现在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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