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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扮公主的女子换了一波又一波,演深儿的人,却从来没有变过——至少每次被安宁撞见的,都是长生的老相好,牛贺名角,鹤林姑娘。
这场戏,按理说鹤林演得驾轻就熟,不应再有什么大的瑕疵,忘词抢词之类的低级错误,更不应发生在这样一个名角身上。
然而,那天的鹤林姑娘,却不知是怎么了,频频出错。该瞎眼的地方,她愣了好一会儿,好像是把桥段给忘了。该跳崖的地方,她居然转过身去,对着男主角深情告白。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跳戏。
几处大错之后,她非但没记住教训,眼睛还时不时地瞅着台下,好像心思全然不在演戏之上。
安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想要离开,却又隐隐期待着,这般漏洞百出之后,台上的名角该如何圆场子。
存着这样的坏心思,她又端端坐回了位子上,屁股比谁都沉。
可惜的是,不等场子圆好,台下的观众就陆陆续续散了,口中骂骂咧咧,都说不知这戏子今天搞什么名堂。
安宁也想跟着人群离开,谁料那戏子开口唤道:“孔小姐。”
她当然不知道孔小姐是谁,继续往前走。
鹤林又喊了一声:“孔小姐,还请留步。”
许多人跟着回头,安宁也跟着回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亲下战书()
女子殷切地望着人群中的安宁,脸上的神情犹疑不决。安宁陡然想起,自己在鹤林姑娘眼里,可不就是长生口中的——孔大小姐。
也罢也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看看这女子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安宁停住,施施然走到鹤林面前,轻飘飘地问了句:“鹤林姑娘,唤我何事?”
“孔小姐,借一步说话。”鹤林满脸歉意,难为情地说道。
多年前,她曾对着疯疯癫癫的安宁出言不逊,还将其当成了叫花子,当众奚落。陈年旧事,安宁早已记不清楚,鹤林却显然心存芥蒂。
她看样子有求于安宁,态度与那日迥然不同。
安宁跟在鹤林身旁,随她走到戏台子幕后。
两人刚一落脚,一个看似领班模样的男人就走了过来,指着鹤林鼻子骂道:“你今天吃错药了?演的什么东西。”
鹤林一个劲地给那领班的道歉,点头哈腰,谦卑得很。
领班才不管这女子有多难堪,继续数落。
鹤林唯唯诺诺,一句也不敢顶撞。看样子为了混口饭吃,她什么都得忍着,什么都得受着。
安宁听得心烦,瞪了那领班的一眼,男子当即噤若寒蝉,瞬间没了方才那趾高气昂的攻势。
她见领班还杵在原地,妖妖道道说道:“同一出戏,演了十年也不说改改。我牛贺如今都推行变法,你这出戏,推陈出新,有什么值得数落的?”
“是是是,小姐说的是。”领班听得,连连点头。
倒不是安宁这话说得有多在理,那领班的对她言听计从,完全是因为她那身衣装穿得华贵,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小伙子,借你的地方用一用呗。”
“这不是小姐一句话的事。”领班男子奉承她,转而又对其他人说道,“还不赶紧让让?都有点眼力劲儿吧。”
众人闻言,果然该走的走,该撤的撤。
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男孩儿,一直忙前忙后,收拾东西,看似这戏班子的小跑腿。
方才几人争执之时,在场之人纷纷侧目,唯有这少年一直低着头,不闻不问,只专注于整理前后场。
“哐当”一声,少年一个不小心,失手将搬起的凳子砸在了地上。
领班的男子闻声折返,骂了少年两句,揪着他的耳朵,将他一并拽出。
不大的后台,片刻前还拥挤得厉害,眼下却又空旷起来。
鹤林苦笑道:“还是你们这种人好,只需说一句话,比我们做什么都顶用。”
安宁也跟着苦笑,无言以对。
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被身份赋予了权力,有的人也因此须得低人一等,不分缘由。
鹤林的无奈,安宁看在眼里。安宁的苦楚,鹤林无从知晓。
鹤林面含歉疚,艰难启齿道:“孔小姐,我此次请你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说罢,她欠身就要跪地。
安宁出手阻止,旋即向后退了两步,动作之快,让人看不真切。
她倒不是受不起这人跪拜,只是这女子有求于她,所求之事是大是小,她尚且不知,怎能没头没脑地,就先受其一拜?
鹤林以为她还对陈年旧事耿耿于怀,谦卑言道:“过去的事,都是我一时糊涂,出言顶撞了孔小姐。还望孔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戏子计较。”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安宁叹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先说来听听,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刚才那个孩子,孔小姐可留意到了?”
“嗯。”弄出那么大响动,想不注意都难。
那十一二岁的少年,无论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是弓着身子,低着头,一副欠了别人钱的样子。
少年相貌如何姑且不论,单那不自信的样子,就给人一种提不起气来的感觉。
“不怕孔小姐笑话,这孩子,是我的儿子。”
安宁是没有笑话鹤林,她不可置信地问了句:“孩子他爹呢?”
这样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材姣好,一如少女般清纯,哪里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娘。
“孔小姐认识。”鹤林目光闪躲,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长”安宁欲言又止,未将长生二字完全说出。
鹤林咬紧下唇,思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她说:“他如今身居要职,断然不可能娶我入门,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
安宁没接话,因为这种大实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要是换做在瞻部,将军娶了戏子,郎才女貌,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段佳话。但在牛贺这种向来重视门第的国家,鹤林如果进了长生家的门,那无异于给长大将军脸上抹黑。牛贺的士族会投来鄙夷的目光,牛贺的贵胄会对其尽可能的避而远之。
长生的仕途,很有可能因此而一片渺茫。
鹤林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也明白像她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但有些事情,她还是想要尽量争取。
她接着说道:“但孩子不一样。他小时候问我,他爹是谁,我没法说。你别看这孩子,懂事得很,他见我不说,知道我有苦衷,也不再问。”
安宁想着那孩子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想他小小年纪,因为不知生父何人,定是经常被人耻笑,处处遭人白眼。在本该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孩童时代,他既要忍受旁人的讥讽,还不能将所受的委屈过于外露,引得他母亲伤心难过。
这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少超年龄的磨难,才练就了那么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
她眼前这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明明承受了不敢承受的指责,担负了不该担负的责任,还是不得不含垢忍辱,低声下气。
就因为一个孩子,因为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她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处处都得低人一等。
鹤林哽咽,还要故作坚强道:“我已然这个样子,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但是这对孩子来说不公平。所以我今日斗胆,恳请孔小姐出出主意,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孩子,替他向那位将军求一个名分。”
言毕,鹤林双膝及地,安宁没再搀扶。
“孩子是长生的,你求我,恐怕用处也不大。”
安宁的声音并不大,但提及“长生”二字时,鹤林还是惶恐万分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为那人的名声顾虑周全。
安宁摇了摇头,哀其不争。
她自认是个何其洒脱畅快之人,又怎会让这种事落在自己头上。一来,她不会为了一个不靠谱的男人生孩子,二来,即使孩子不慎生出来了,她也可以将其扬入尘世,从此不闻不问,
直到后来,当她真正成为了一个孩子的娘亲时,她才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理解了现在的鹤林——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做,而是不忍心。
鹤林黯然说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求谁了。白氏的达官显贵我一个都不认识,这些看戏的人里,我也只和孔小姐勉强算得上有一些交情了。”
紧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