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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山里的一天,感觉比外头要过得快很多。
太阳很快就从天上转了一圈,眨眼天就擦黑了。
老哈爷子的班子里,一位老人下厨,做了两桌“豆腐饭“。李星野唐林和这些帮忙的老爷子一起,围着桌子简单扒拉了几口,就回到灵前,给老哈烧起了纸钱。
那些老爷子吃完饭,就都跑到门外的空地上,绕着搭起来的台子忙活着什么。
老哈爷子却没有吃饭,只是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天黑了,吹鼓手早停下了吹吹打打。
冬天的夜里,山村尤其寂静。
突然,外头传来“哐!哐!“的敲锣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随着每一声敲锣声,李星野隐约听到有个老人用沙哑的声音喊着什么。
支棱着耳朵听来半天,是反反复复这么一套词儿。
“丧门开,
阴魂来。
冤鬼唱戏,
生人回避!“
李星野正要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一旁的老哈爷子却长出一口气。
“两位小兄弟,今晚是我家德利在人世的最后一晚,明早就入土为安了。“
说着把嘴里的烟头吐在地上,拿脚踩灭了。
“我是他爹,父子连心,总觉得他死得蹊跷。今晚,我要用我的法子,给我儿子伸冤报仇。“
“你俩虽然是外人,但难得如此重情义,今天能留在这里也是缘分。老夫且问你们,可有胆子做个见证?!“
唐林的职业嗅觉告诉他,眼前好像要出现一个写稿子的素材,一个大新闻在等着自己开发。当即忙不迭地点头。“不知我二人可以做点什么?“
“你们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好了。这门手艺,至少二十年没有用上了。“
随着老哈爷子来到大门外,只见门前的台子,已经用白布搭起了棚顶,台子两侧还有各有一个帘子,帘子上分别用毛笔写着两个大字——“出将“和“入相“。
这分明是一个戏台子啊!
老哈爷子走到大门前,把麻绳上串好的纸钱全都扯了下来。绕着戏台子稀稀落落撒了一圈。把麻绳一端搭在台上,另一端直垂下来,在地上浅浅地挖了个坑,把余出来的绳头埋了起来。
老哈爷子把左胳膊袖子撸了起来,抽出一把小刀,噌地在小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顺着手滴滴答答流了下来,老爷子一边绕着戏台子走,一边念着不知道什么咒语。
李星野竟然觉得这咒语自己听过!
或者说,念诵咒语的语言,他听过。
当初阚木头用厌胜术对阵黑刀纸人的时候,就是用这种语言念的咒语。
看来,文化的传承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就像从远古流淌过来的河流,你看着它在地上仿佛已经断绝了传承,但实际上它通过隐藏在地下的暗流仍然默默流淌着。
这种上古时期的神秘语言,仿佛带有某种神奇的力量。
李星野看老爷子走路的步伐也有些奇怪,仿佛两条腿不一样长短一般,脚的指向也不停变换,身子随着动作左右晃动,起伏不定。
随着他走得越来越快,念动口诀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地上的纸钱,都撒上了老爷子的鲜血。仿佛纸钱上开出了一朵朵大大小小的鲜花一般。
突然,老爷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正面站立,对着戏台,流血的左手紧紧攥着那根麻绳,嘴里大喝一声。
“开场!”
胳膊上的血,顺着手慢慢地在麻绳上浸润开来,缓缓向下渗去。
锣鼓声响,在写着“出将”字样的门帘后头,走上来一个人。
是个老头子。
不仅演员是个老头子,这人扮演的也是个老头子。只见他只是鼻子上头涂了块碗口大小的白色印记,嘴巴勾得红彤彤的,依稀是个丑角的样子。
李星野看的稀里糊涂,这些戏剧大多用地方方言唱出来,自己根本听不出个子午卯酉。
这时,却听见这老爷子嘴里清楚地念了一首打油诗。
“人老曲腰把头低,
树老焦梢叶儿稀。
茄子老了一斗子,
倭瓜越老越好吃。”
然后简单地开始介绍起来。“老汉张别古,打草鞋为生……”
李星野心里登时闪过一个念头。
张别古!
这出戏是《乌盆记》!
这是一出鬼戏!
第89章 《乌盆记》()
在古代,鬼戏是戏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鬼戏的历史悠久,剧目繁多,例如《探阴山》、《活捉王魁》、《钟馗嫁妹》这些都是鬼戏的经典剧目。舞台上的这些鬼,都有人的喜怒哀乐,真实地反映了老百姓的实际生活,所以深得人们的喜欢。
说到鬼戏,有一出不得不提。
当年京剧大师谭鑫培灌制了七张半唱片,其中就有一出鬼戏。
这出鬼戏就是《乌盆记》。
当年慈禧太后特别喜欢听,还特意给来访的英国公使播放过。英国公使听完后,虽然听不懂里面的内容,但也表示,仿佛听到一个冤魂哀伤的哭泣。
《乌盆记》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并且编入了光绪年间完本的小说《三侠五义》之中。
这出戏说的是,商人刘世昌讨债归来,逢大雨投宿于窑户赵大家。结果钱财露白,被赵大夫妇合谋害死。为毁尸灭迹,赵大夫妇将其剁成肉泥,混上泥土做成漆黑的泥盆一个。
结果来了一个叫张别古的老汉,他打草鞋为生,前来讨债。这泥盆就作为顶债之物,落到了他的手里。谁知刘世昌阴魂不散,附在泥盆之中,央求张别古到包拯包青天那里告状。最终,刘世昌的阴魂亲自到大堂诉说冤情,包大人为其做主,才使得沉冤得雪。
这是一出公案戏,情节跌宕起伏,唱腔优美,唱词生动,所以也一直传承下来。
李星野以前读包公案的时候,对这段印象深刻。于是一听到张别古这个名字,就想到了这个故事。
老哈出殡前夜,在这么偏僻的荒野山村里,几个六七十岁的老爷子,活灵活现地上演着这么一出鬼气森森的故事。
李星野回过神来,鬼戏已经演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公堂上端坐着一位黑脸扮相的老者,额头用白色颜料简单地勾出一弯新月的图案,颌下一部乌黑的胡须,正是包拯包大人!
堂下跪着刚才出场的张别古老爷子,地上放着一个黑乎乎的盆子。
突然,台上唯一的光源,一盏白炽灯,灭了。
借着月光,李星野发现,堂下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皂衣,头戴青纱遮住了大半张脸,两个袖子长长地垂到地上,脸色青白,低着头。俨然是一副鬼魂的样子。
正是鬼戏里面刘世昌的扮相。
李星野暗想,这小剧团场景化妆虽然都很简陋,但气氛烘托得倒是不错。不愧是办了几十年的白事,果然有点门道。
按剧情发展,这是前来告状诉冤的刘世昌的冤魂。
隔了半晌,这名演员都没有唱。
但是,他的头在一点一点抬起来。
今夜对李星野来说,意义重大。
因为今晚,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鬼了。
虽然隔着一层青纱,但他也认出了这张脸。
这正是老哈哈德利的脸!
此时,锣鼓乐器全都停了下来,四野静悄悄一片。
堂上包拯不惊不慌,只是拍了一下桌子。
老哈仿佛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眼珠子左右转了转,一下子看到了台前定定看着自己的老父亲。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奔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台前的老哈爷子仍然用流着血的左手紧紧抓着麻绳,冲台上的包拯点了点头。
堂上的包拯大人痰嗽一声。
“堂下亡魂仔细听,
是非善恶有报应。
阳间冤屈无人诉,
阴世恩怨偿分明!
有冤的诉冤,有仇的报仇!“
老哈打了个激灵,发现只有嘴能张开,赶紧发声。
李星野耳朵听来,仿佛有人在极深的井里说话,只听见嗡嗡的回响声,而且声音断断续续,着实听不真切。
他扭头看看旁边的唐林,唐林也向他摇了摇头。
堂上的包大人却仿佛一言一句都听在了耳朵里。
“此言当真?“
老哈张嘴说了句什么。包大人一拍桌子,喝令手下带人犯。
只见从“出将“门帘里走出两位衙役扮相的人,手里,竟然押着一个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