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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着一具尸体坐上半天。虽然该尸体的脑袋看上去像一件艺术品,这个任务仍然让他不太愉快。从心底里,三十六号还是比较喜欢杀人。当他的箭准确地穿透敌人喉咙时,内心总能体会到一种冷酷的快感。
淮安城的这个夜晚颇不宁静,人们都心神不安,早早地关了店铺,赶回家里,仿佛这样就能躲过那神秘的厄运。此时死亡数字已经上升到二十六,但是明显速度降慢了,这也给了还活着的人们些许安慰。
“我隔壁就死了一个!”胖胖的洗衣大婶压低了声音对三十六号说,“是个街头的泼皮,什么也不会,成天就是吃父母,然后拿家里的钱出去赌博混日子。好像是昨天夜里谷时,那小子又喝得醉醺醺地就回家了,我听到他爹刚刚骂了他两句,忽然就大叫起来。”
“哦?当着她爹的面?”三十六号看来有些好奇,“这么说,他爹看到了他变化的全过程?”
洗衣大嫂有些警觉,出于淮安人特有的远离是非的传统观念,她打算住口不再说下去,但眼前这个青年人手里有意无意地把玩着一枚光滑的银毫,这一点可和淮安的传统不矛盾。于是她紧紧盯着那不断抛起落下的银毫,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他爹悲痛过度,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不过……不过我听他们说,好像他的身体是、是突然一下子就干瘪了,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吸干了一样。而且……”
她停了下来,巴巴地望着对方,羽人一笑,作势要把银毫收入衣襟,她慌了,赶忙说道:“而且……而且那时候那个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像是、像是很享受的样子。”
三十六号一下子想起了交到他手里的那具尸体,那张堪称红光满面的脸上的确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仿佛是在享受着什么。
“那回家前,知道他去哪儿了么?”他又问。
“这可没谁知道了,街头小混混,到处胡混呗。”
他点点头,把银毫抛给急不可耐的洗衣大嫂,转身离去。他步履轻捷,一路匆匆向西,已经进入了另一个街区。在那里,一个杂货铺正在挂出“停业装修”的牌子,但伙计们忙里忙外的干的并不是装修的活儿,而是在仔仔细细地擦洗着每一处角落。
瘦骨嶙峋的掌柜气哼哼地指挥着:“洗干净点!对,还有柜角,阿利那浑小子最喜欢往那儿靠着偷懒,用点力!真他娘的晦气……”
三十六号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掌柜没好气地回过来,看到对方的眼神锋锐得好象刀子一样,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显然来者不善,多年经商养成的良好习惯令他立即换出了谦卑的笑脸。
“这位老板,您有什么事吗?真不巧,本店今天不营业,请您改……”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这位看上去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两个金铢的老板打断了:“别废话,你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的。”他从话里『摸』出一块黑漆漆的铁牌子,在掌柜面前晃了一下,掌柜就像被雷击了,浑身一哆嗦。他苦着脸,乖乖跟随三十六号来到僻静处,然后开始急不可耐地分辨:“官爷!我昨天就已经说了呀,我只是轻轻给了阿利那小子一巴掌,只有一巴掌而已,他就莫名其妙地倒在地上,浑身抽了几下,然后突然……突然……官爷!那一巴掌只是个巧合,全城这两天死了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是我干的吧?”
官爷不为所动,悠悠然说:“对我而言,任何可能『性』都是不会轻易排除掉的,除非你能好好配合我把事情弄清楚。”
“我配合!您老要问什么我告诉您什么!”掌柜恨不能把心和肺都掏出来。
“你打了他一巴掌之后,他是什么表情?”三十六号问。
“很奇怪,他往常挨我的打都是还没碰着就先开始喊痛,这次却像是很舒服一样,还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他就变成了……那副模样,你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要打他呢?”三十六号问。
掌柜唉声叹气地说:“这小子就是贪玩!不到打烊的时间就溜出去,跑到洗马池去看什么云州班,天擦黑了才回来,还满嘴酒气,所以我忍不住扇了他一下。官爷,真的就是轻轻一下啊……”
三十六号挥挥手,止住了他翻来覆去的絮叨:“云州班?什么东西?”
掌柜看来有些诧异:“官爷您一定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了,忘我奉献,忘我奉献!嘿嘿……这几天淮安城最火爆的就是云州班了,那是一个从云州来的戏班子,听说展出的全都是云州的奇异生物。”
“云州的奇异生物?”三十六号一愣,随即嘴角轻轻撇了撇,似乎是表示轻蔑。但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想到了点别的什么。
“有意思。”他快步离开,边走边将那块黑『色』的官府腰牌放在手里把玩,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腰牌啪地一声碎了,『露』出里面白『色』的木渣。
和这个死去伙计的人死茶凉不大相同,淮安城非著名街头星相师无眼路柯的后事却办得风风光光,单是哭丧的就请了二十多个,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听来比亲儿子还伤心。为这个贫困潦倒、毫无积蓄的穷光蛋出钱办葬礼的,是路柯的主顾之一,淮安著名公子哥程万礼。据说为了显示自己有钱,他曾一度想把名字直接改成程万贯,被老父一阵教训,遂作罢。不过在旁人眼里,或许程万贯这个名字更适合他。
万贯家财的程大公子难得的一脸沉痛,眼中饱含着感激的泪花:“我的命是路柯先生救的。他昨夜在街头拦住我,硬要为我算命,说我的命星昏暗,星轨错『乱』,光芒完全被谷玄所吞噬,三日之内必定有血光之灾,只有他以本身的绝大法力为我将灾劫转移到他身上,或许有一线生机。我当时不相信,勉强付了几个金铢给他,他却将金铢扔到地上,说他行走江湖,游戏人间,只为点化有缘之人,却不是为了金钱。”
三十六号微微摇头,眼前这位程大公子果然是酒囊饭袋,这等老掉牙的江湖骗术,大概也只有他能相信。果然他接着说:“当时我一犹豫,把手递给了他,他抓住我的手,刚刚看了几眼,他忽然放开我,向后退出好几步,坐倒在地上,然后就变成了……那样子。”
“这位仙师,想来是我身上的厄运太重,也不知道路柯先生是否完全化解干净了,不知道您……”他眼巴巴地望着三十六号。
三十六号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不过,你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这个不幸的河络的,是在洗马池附近吗?”
程大公子大吃一惊:“您果然料事如神!就是在那里,我刚刚看完一场戏班子的演出,那个戏班子说是从云州来的,还带了不少云州的奇怪动物呢!”
二、戏班()
戏班子通常由两部分构成:人和动物。这里的人是泛指,九州六族都可以成为戏班子的主力,当然,鲛人比较少见一点,而魅通常可以用任一其他种族来冒充。
动物就相对复杂一点了,但一小部分有着丰富经验的江湖骗子都懂得用移花接木的方法人为制造出一些古怪的生物。这是一种相当残忍的做法,却很有效,于是人们可以在戏班里见到拖着香猪尾巴的鹿,浑身布满鳞片的豚鼠,长着翅膀——当然不可能飞起来——的雪狐之类稀奇古怪的生物。在九州各地,每十个戏班子当中,至少会有三个指着这些动物,声称它们都来自于神秘莫测的云州大陆。
因此对于三十六号而言,戏班子实在是一种很无聊的勾当,不过在一般的市井愚民眼中,这样的动物还是具备一定的吸引力的,何况还有夸父的驯兽表演呢。而三十六号来看这个戏班只有唯一的一个原因:他随意问讯了几个死者的相关证人,发现他们竟然都去看过云州班的。虽然没有问遍所有人,但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了。
可惜今天晚上的表演被取消了。刚刚发生了诡异的连环死人案件,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乐意去凑热闹,所以云州班干脆暂停了演出。
三十六号并没有显得失望,似乎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是随意地打量着洗马池附近。洗马池得名于古代某位不算太有名的将领,但鉴于淮安人不平凡的商业头脑,这一事迹被硬生生安在了一代霸主定王甄宏的身上,于是此处拉大旗作虎皮摇身一变成了旅游胜地。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的英雄逐渐为人们所淡忘,如今的洗马池,只是一个遍地垃圾的闲人聚集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