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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龙煜愤然的眼神盯着,天然仍是面无表情,可齐莞却注意到他平常就没有血『色』的脸现在看起来愈发苍白了,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阴影,蓝『色』的眼睛里寂然无波,活像是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你睡着了?”
齐莞的声音里有的是笃定,还有隐隐的一丝关切,听在气头上的龙煜耳朵里却愈发刺耳。
“你听他瞎说,妖怪怎么可能睡着?像他这种靠吸人血的,不是都经常半夜三更出去吸血的吗?他要睡得着才叫有鬼了,我看他压根就是故意的,眼睁睁看着他的那些妖怪同类们把我们的食物偷掉就是不阻止。他是妖怪,又不用吃五谷杂粮,他还巴不得看我们这两个拖油瓶饿死呢,他一个人好轻松自在。”
“你闭嘴!”
一声冷喝,打断了龙煜发泄怒气的气话,同时看向那双蒙了尘似地蓝『色』眼眸,一字一字,无比认真地问:
“你睡着了?”
这次的语气里,就只有明显的关切了。
“是。”
听到他的回答,齐莞垂下眼睑,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在犹豫什么。
“我们的食物和水是一只叫虚耗的小妖偷的,他专门在梦里偷东西,是我的错,我看着他把东西偷走,却没有办法阻止,和他没关系,你要怪就怪我。但是你给我听着,我们的食物已经丢了,现在再生气也没用,当下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快点找到应龙,从这里出去,否则我们大家都得死,梦里那小妖告诉我应龙就在西北方,我们打算现在就往西北方走。如果你是打算在这里生气生到饿死,我不拦着你。”
齐莞的一番话,说得龙煜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猛地站起身,负气似地往西北直走。
一连两天,三个人之间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没有食物,没有水,再加上每天无言地在毒辣太阳底下行走,身体里的水分不断地流失着,身体越来越衰弱,可这沙漠却仿佛越变越无边,越来越看不到尽头了,莽莽黄沙就像一片巨大的墓地,将地上的小蝼蚁们网罗在里面,看着他们一点点耗尽体力,在孤立无援中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在大自然的天威之下,任是再倔强的人都会屈服,往西北走出了不知道多少里,就在心里最初的热情与希望渐渐在无垠的沉默与枯燥之中慢慢消耗殆尽,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齐莞坚持不住了。
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来得严重,原本就是重伤初愈,再加上身有痼疾,早在进沙漠没多久就感到不行了,只是天生倔强地『性』格让他一直坚持着,前几天的时候靠每天打趣龙煜来排解,后面几天就完全是咬牙硬撑了。原以为还能坚持几天,没想到这没用的身体就像零件全部都生了锈似地,垮得那么快,那么措手不及,以至于在他跌落于一个熟悉的冰冷怀抱的一瞬间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天已经黑了,恐怕昏『迷』了有老半天,身上凉凉地,怀抱着他的人仍是一张冰霜脸,看到他睁开了眼睛,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醒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坐在一旁难得『露』出黯然表情的龙煜也急忙赶了过来,凑到他面前,一脸焦急地问:
“怎么样了?齐莞,你感到好些了吗?还坚持地住吗?要不要我背你走?”
被他一通聒噪的话震得耳朵疼,齐莞蹙了下眉头,随后虚弱地笑了笑,轻声叹了句:
“别吵了……没死……也叫你给吵死了……”
一开口就是那个字,让龙煜很不高兴,忙打断道:
“不许说死不死的,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呢,你是不会死的,你听着,我不会让给你死的!我现在就给你去找东西来吃,一定找得到的,你一定要等我,知不知道?”
对龙煜那么郑重其事的话,齐莞只是淡然一笑:
“谁要吃你的东西……你现在披头散发地……丑死了……比妖怪还丑……有空……还是梳梳你的头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呛他,龙煜真是哭笑不得,同时也默然了,齐莞的情况他很清楚,现在这人还有力气嘲笑他,再耽误一会儿,就很有可能再也听不到这人意气风发地呛他的声音了。
事不宜迟,他抓着齐莞的手,严肃叮嘱道: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保证会找到吃的东西的,你等我回来,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睡!”
说完就抓起从龙脊村带来的一把随身小刀就走了。
余下齐莞和天然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
“你是不是要死了?就和我爹告诉我的……和我娘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然的声音飘散在空中,疑『惑』地,茫然地,带着种不了解死亡为何物的『迷』蒙。
微笑着靠在他的怀里,齐莞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感觉着生命缓慢流失的过程,整个人就像躺在了舒服地云层之中,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安静到能听清楚空气里风的流动,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墨蓝『色』的眼睛里映衬着的点点繁星,比真正的霄汉还要澄澈『迷』人。
“是的……我就要死了……就要到天上去了……”
蓝『色』的眼睛里拂上一层朦胧,看着怀里这个人类少年临到死还微笑着的脸庞,天然无法理解。人类的寿命都太短暂了,在他没有了解他的时候,他就要死了,他至今不知道什么是死,娘死的时候他没有看到,眼前这个少年,是第一个教会他死亡的意义的人。可是很快,他就要死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要到我娘的地方去了……我爹说,我娘死了,到那比云朵还要高的天上去了。我娘活着的时候无法和我们在一起,他死了,到了我们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齐莞留恋地听着他幽然叹息般的声音,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从来没有经历过生、老、病、死,没有人类应有的喜、怒、哀、乐,死亡对他来说太遥远,也太难理解了。
“你娘是个怎样的人?……”
凝视着少年那双此刻格外清明的眼睛,天然再度『迷』『惑』了,思绪飘到很远、很远。这是他头一次试图努力回想起脑海里有关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的印象,努力尝试过之后才发现那份记忆中的母爱是如此地遥远、虚无缥缈,漫长的生命里一份无缘的爱。直到回想起,才觉得心里有一块空落落地,像缺失了什么,是他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是和你一样的人……我爹说,他像一只小猴子,蹦蹦跳跳地,总想逃出他的掌心,但是没法子,他就是爱上了这只小猴子,哪怕是把他囚禁起来,被他讨厌,也要和他在一起……”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被比喻成一只小猴子,让齐莞苦笑了一下,但是细细品味他的话,就笑不出来了。吸血鬼和人类的孩子,父母也不知是经过了多大的磨折才在一起,他一定从小就受尽了孤独与歧视吧?对心思单纯的他来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人在最后一刻的心思都会变得柔软,虚弱地抬起手来,在天然的头顶上抚『摸』了一下,又一下,温柔地着看到他眼睛里的冰霜在脆弱的时候慢慢消融,最后只剩下最里层的慌张与无措,这才是他原来的样子吧?只是一个失去了父母、孤独了千百年的敏感孩子而已……
“天然,我死了……你会不会忘了我?”
看着怀里的少年,天然认真地思考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我已经忘了很多东西了……忘了我去过哪些地方、吸过哪些人的血,连我自己活了多久,我都已经忘了。。。我的寿命太长了,人类一辈子的时间,对我来说比睡一觉的时间还要短。几天的时间,可能过了十年、二十年,或者一百年,我就会忘了,和我先前的几百年一样。”
认真地注视天然的脸,齐莞的眼里隐隐有失落。
真是可笑的一件事,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从这世界上消失,碰到眼前这人之后,又希望能死在他的手上,在刚接近死亡的那段时间,心仍旧如止水一样平静。可仅仅只是和这个人交谈了几句,只是刚触『摸』到这个人冰冷的脸颊,听到他寂寞、孤独的话语,竟悲哀地发现,即使是活着,也没有先前那般难熬了……
毫无疑问,他是个傻瓜。活了二十多年,就盼着死的那一天,可真正临死,却又在死的那一刻明白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的道理。
是啊,只有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