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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天,上峰发下话来,西乡东乡有悖乡谊,擅自滋事斗殴,干犯礼秩,念尔等昔日皆为素性纯良之民,兼之初犯,除一二伤及人命的首恶锁羁关押,其余尽数释放归家,自此需潜心悔改,不得再生事端。
李老由和李大生也在释放之列,傍晚到家与家人相见。妇人少女见父子二人满身伤痕,有在斗殴时中的暗拳,也有在牢中被狱卒所笞,母女大哭不已。
而贺三却没有回来,他在斗殴中被东乡人一刀削掉了半边脑袋,直直地扑在田垄上,血流干了也无人察觉,直到巡案的县中兵卒查点现场,才收走了他的尸骸。
贺家举室号哭,前去县中申冤,可县中说斗殴肇事本两方有责,况首恶已除,冤实已平,望归家理丧,毋要生事。贺家冤屈不能诉,又闻说东乡人实无一人受罚,所谓殄灭首恶不过是欺瞒民心的托词,然而天大地大都比不过官府的权大,纵有深如海的冤情,也只能深深埋葬。
之后,主家再遣乡佐收租,西乡人再不敢抗议,听话地按照指令上交田赋算赋,经此一事,主家甚至又加了一成田赋。前前后后算起,西乡农户几乎被盘剥干净,一年辛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换来一场牢狱之灾,和仅能糊口的几粒粮食。
秋天的夜晚起了深刻的凉意,清冷的月光在窗户上镀了薄薄的一层银霜,似乎湿润的眼泪,隐隐有恸哭声被风送入院墙,凄惨得令人心头疼痛。
葛亮临窗而坐,窗外透进来一缕月光,温柔地勾勒着他清逸的轮廓。
寂静中,血腥的记忆钻入了思想中,只要闭上眼睛,便会看见无数吼叫的农户,手持农具猛扑过去,锋利的农具瞬间沾满了血,活生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腥臭的血淌在灌田的水渠里,那一沟渠竟至不流了!
此刻,月光下的成都平原平静如襁褓中熟睡的婴儿,然而,在这平静中实际蕴藏着血淋淋的躁动。
他想起了朋友经常吟的一首歌,当中有一句总是让他唏嘘不已,久久回味,那便是:“英雄碌碌兮功名忙,天下黎庶兮泪啼滂。”
是哦,天下的老百姓谁愿意滋事斗殴,平安才是他们最真实的幸福。只有不治事的官员,没有不服礼的百姓,上居不尊,处事不公,下则离心,不听法绅。
这被誉为“天府”的益州,现在还不是他能掌控的疆域,他无法将这里治为理想国,但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
门“嘎”地开了,细妹端了一盆热水走进来,轻轻放在门边的架上,也不敢走进。
“葛大哥,我给你送热水呢!”她红着脸说。
“多谢!”葛亮温和一笑。
细妹低着头:“爹娘和哥哥说,谢谢你,我、我也要谢谢你……”
葛亮大度地笑了一声:“谢我什么,其实不用我进言,乡里三老也会去求主家,主家不会坐视不管,我不过是顺势而言罢了!”
细妹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想无论如何总是他救了父亲兄长一命,心中对他怀了感激必定是不可更改的。
“娘说,后日是社日,县里要赛社神,娘说,你愿不愿,和我们去赛社神。”她小心翼翼地说,总是担心自己说错话,让他笑话自己。
葛亮一叹:“遗憾,我怕是不能去了!”
“为什么?”
“我要走了!”他仍是微笑。
细妹呆了:“走了……”她喃喃着,眼泪啪嗒一声掉下,她从没想过他会走,仿佛他从此成了家里的一个亲人,像稻田里的一滴水,和一亩田融在一起,不可分离,可她今天才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他就不属于他们。他来了,像夕阳下乡间的微风,那么温暖,那么柔软,而风终会吹走的,你拿什么力量去挽留呢?
葛亮见她哭了,不由得一惊:“怎么了?”
细妹擦着眼泪,可眼泪始终擦不干:“我,我是舍不得你……”生平第一次说出这样大胆的话,她却没有丝毫羞赧,自然得像从心里流出来一样。
葛亮微恻:“我也舍不得你们一家,我来了后,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很是感激!”
“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么?”细妹巴巴地问。
葛亮的眼睛里灼然有光:“能!”
细妹笑了,她想他说的话一定算数的,春天插了秧苗,秋天就会收获饱满的谷穗,真诚的人许了承诺,将来的一天就一定会实现。
“我等着你呢,我和哥哥都还想听你说故事!”她喜滋滋地说。
葛亮被她的淳朴天然感动了,他偶然心动:“你等一下!”背身从一个布袋里取出砚台笔墨,他想了想,从袖中扯出一方手绢,滴水入砚,用力磨匀,在墨中反复濡笔,笔头轻提,坠下一滴重墨,在绢上落下了一行字。
细妹不明白他做什么,只是知道他在写字,她不识字,但是每见到葛亮写字便会觉得是极其神圣的一件事。她悄悄见过葛亮的字,凭直觉以为他的字很好看,像立在水田里的稻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
葛亮捧起手绢,轻轻吹干上面的墨:“拿着吧!”
细妹捏着手绢的两个角,不敢随便用手去碰字,她害怕弄花了。
“这上面写着我的行止姓名,你们若是有难处,可按这上面的行止写信于我,我定尽绵力!”
细妹低低地说:“我不认得字……”
葛亮笑吟吟的:“没关系,你可以找乡里专为人写信的尤先生,他会念给你听。”
“哦……”细妹应了一声,视若珍宝地双手轻捧,“葛大哥,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她轻踮步子,捧着手绢虔诚地出了门。
葛亮瞧着她轻悄悄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一种怆然袭上心头,那再也看不见的纤细身影,仿佛是一声凄婉的叹息,被夜晚的沉默整个地淹没了。
第二天黎明,细妹又端了热水送去,守在外面敲了半晌门也没人应,她着急起来,用手一推,门却开了,可屋里空无一人。床帐枕头案几杯盘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头还放着一个小布袋,解开一看,是扎得结结实实的三摞铜钱,原来是葛亮留给他们的旅费。
她先是一愣,片刻,却犹如从昏睡中惊醒般,猛地冲出院门,朝村口一路追去。
此时晨光微露,凉风拂面,早起的农人牵牛出门,见着一个发足狂奔的少女,奔跑中看不清她的脸,细碎的脚步声切切如在激打一面小鼓。
她奔到村口,又沿着田间小道急跑,可四面秋风飒飒,草黄微微,哪里都没有了他的身影。太阳升得高了,今天是个好天气,温暖的阳光在田野间散步,而她在阳光里奔跑。
她跑不动了,一跤坐在田坎上,无法说出的压抑让她悲不可止,她抱着膝呜咽泣声,一面哭一面扯出那张掖在怀里一夜的手绢,摊开之时,却发现最后三个字中有两个漫漶了,她急躁地擦了擦,谁知越擦越不清楚,反而涂开了一大圈黑块。
她呆呆地瞧着那成了一团污秽的字,冰冷的绝望和阳光一起落下,她忽地放声大哭。
手绢在手中轻垂,那没有被污的一个字像坠子似的吊在手边,那是一个“亮”字,可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并将永远。
三顾茅庐,成就千古君臣遇合
一场大雪过后,新野城似被纯白的棉衣罩住,家家户户锁门闭户,街肆上寥寥无人,一派荒寒孤绝的凄清。这里没有荆州治所襄阳的繁华喧嚣,虽为南北要冲,然毕竟商贾匮乏,市人少行,本来人丁稀疏,天气恶劣一些更是无人问津。
一行快马疾驰在新野城,扑腾起的霰雪飞上半空,又旋转着落下,一径奔到一所府邸门前。
“冷死人了!”张飞飞身下马,门首的铃下慌忙过来牵马,他腾腾奔上台阶,急匆匆地冲入了府中。
“翼德!”刘备焦急地喊他,可张飞像被塞了耳朵,竟没有回应一声。他慌忙跳下马,跟着张飞跑了进去。
张飞越走越快,皮靴踩得积雪四面乱飙,留下的脚印又杂又深,仿佛要把地戳出个洞来。
他奔到后堂西厢房,身子狠狠撞开门,果然看见徐庶正坐在火边看书,抬头见张飞闯进来,丢了书却朝他身后瞧。
“好你个徐元直!”张飞怒瞪双目,夜叉似的顶着门。
徐庶莫名其妙:“三将军火从何来?”
张飞一跃跳过门槛:“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算账?庶有什么地方得罪三将军了么?”徐庶越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