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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心里咯噔一声,重重的一块石头似乎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他勉强支撑住自己的意志,忍声问道:“那若是送丞相回成都护养病体,可有转机?”
医官依然是沉重地摇摇头:“此去成都千里之遥,路途艰难,丞相病体沉重,哪里受得了这般颠簸。”
姜维缓缓地摁住那丝丝痛楚的心:“你说实话,丞相,”他停住口,仿佛是要凝聚一股力量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还有多久……”
医官迟疑着:“不好说。”
这犹疑的回答比确切的肯定还要让人心惊肉跳,姜维定定神,忐忑地问道:“依你所知,大致的日子可以知道么?”
热雾中,医官的脸是模糊的,声音也是模糊的:“也许拖不过下个月吧……”
霎时,没有人说话,雾气蒸熨的营帐内只听得见汩汩的煎药声,一缕一缕细如头发丝的气流绕在厚厚的毡布上,蜿蜒地升上了帐顶。
姜维在忽然间竟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惧,好像天崩地裂般,那支撑自己站立的坚实大地立即就要塌陷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在瞬间形成,将他,将那些曾经依赖这片土地的人们统统埋葬。
“将军?”医官见姜维失魂落魄,担心地喊道。
姜维醒过神来:“哦,这药好了么?”
医官端起砂钹的两只耳朵,小心翼翼地将它提下火炉:“嗯,可以送去了!”
姜维帮着他把药液倒入一个陶缶里,封了盖子,说道:“让我送去吧!”
医官朝营帐外一望,谦卑地说:“怎好劳烦将军,这是卑职分内之责,还是由我送去为好!”
“没事,我送去也一样!”姜维轻道,他拾起杌子上一张厚厚的纱布,罩在陶缶周围,小心一捧,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每走一步都又稳又重,像是要在地上踏一个钤印,深深地烙上他的心事。
天色很晚了,月亮只有弯弯的一钩,像一柄温润的玉如意,有细腻的轮廓和纤柔的颜色。
远远地,可以看见中军帐里昏黄的灯光,透过毡篷洒出一圈朦胧的影子。
姜维捧了药轻轻走了进去,帐内光线若明若暗,诸葛亮倚在靠枕上,另一个医官正给他行针,后面立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人,是军中的医工。
医官拈了拈扎在足三里穴上的银针,顺着腠理拈了出来,将诸葛亮的裤腿轻放下,搭上被褥,细声细气地问道:“丞相现在感觉如何?”
诸葛亮含笑道:“疼痛已去之大半。”
医官躬身道:“丞相作息非时,藏府虚耗,胃气不足,阴寒侵体,食因不下,还望以后少事烦劳,闭藏阳气,缓而养之,或可痊愈。”
诸葛亮沉默须臾,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多谢良言。”
医官又道:“下官等给丞相所开之处方为四逆汤,以能温里壮火逐寒,但军中甘草一药之量甚缺乏,是否去书少府,自成都太医药库转调呢?”
诸葛亮垂眸细想了一番:“且先等等,成都那边容我先报听陛下,至于甘草一剂药,倘还能用,暂且不急去书调用。”
医官不作声了,诸葛亮患病一直没有上报朝廷,也许是他没有想到这一病便会来势汹汹,故而并不曾有上奏之意,如今冷不丁地请命朝廷要太医药库派药,朝廷一定惊惧不明。诸葛亮是个行事步步讲究程序的人,他不会将一个晴天霹雳忽然丢向季汉清朗的天空。
医官心底叹息,将银针递给医工,回头间却看见姜维捧着陶缶走进来,他忙不迭地一拜:“姜将军!”
诸葛亮也看见姜维了,微微点点头。
姜维稍一躬身,他把陶缶放下,在案上取出一只干净的碗,将那药液缓缓地倒入碗里,还用小勺子匀了一匀。
诸葛亮笑了:“一个统兵大将,居然亲送汤药。”
诸葛亮的揶揄没让姜维的心情明亮起来,他勉强笑笑:“无非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
“丞相先自服药,下官还得去为丞相煎药!”医官拜了下去。
诸葛亮微笑:“有劳了!”
医官又一拜,和那医工一起出了营帐,脚步很轻,像细沙般缓缓流得远了。
姜维端了药碗过来:“丞相,可以服药了!”他用勺子拌了拌,就要喂给诸葛亮。
“我自己来吧,今天没有那么疲乏……”诸葛亮拈起勺子,自己一勺勺地送入口中,那药苦得他微一痉挛,却又被他强行捺住。他睨着那满满的一碗药,不由得打胃里泛起一股恶心,缓了缓力气,闭着眼睛饮下去。
真不想喝啊,他陡生了一个念头,想要推开那药碗,从此都不肯再饮下一滴药,这个任性的想法光电般一闪而过,他又抓牢了勺子。
喝下去吧,只有喝下去,才能延续生命;只有延续生命,才能赶得上流逝的时间,把该了结的事情一一做完。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诸葛亮一放勺子,“当啷”地敲在碗底,他不禁自嘲道:“唉,又打赢一场仗!”
他咽下残存在唇边的苦涩药液,说话间看见姜维的眼睛里竟然泛着泪花。
“你怎么了?”
姜维抽抽鼻子:“没什么……”他想忍住那悲伤的情绪,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滚落下来,他内心里藏了千言万语,到这个时刻,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无力地任由自己泣泪。
诸葛亮默默地凝了他一霎,伸手抚了抚他的手臂:“不要这样,我没有事……”
他冰凉的手指压了压姜维宽阔的肩膀:“把眼泪擦干吧……你现在代掌三军权柄,可不能总哭鼻子啊!”
“好,我不哭……”姜维抽噎着擦掉泪水,还挤出一丝笑意。
诸葛亮轻轻一叹,湿润的手缓缓从姜维的肩上抽出,转头指了指床边杌上的一扎书信:“伯约,有事要烦你做一做!”
“是什么?”
“这里一共有五份信札,你按日期先后,每隔五到八日就发一份送往成都,不可早也不可迟!”
姜维看着那扎书信,都装在黄布卷袋里,开口处的丝绦系了个活结,袋子外面系了一小片竹简,上面依次写着每封书信的日期,彼此相距果然是五到八天不等。
姜维疑惑起来:“这是什么?”
诸葛亮喟然叹道:“我病成这样,该让陛下知道了……”
原来是送往成都的文书,姜维刚才明白过来,旋即又糊涂了:“为什么有五份?”
诸葛亮一笑,笑容里没有喜悦,却有悲伤,他缓缓地解释说:“病如山倒,其势如狂风骤雨,而通告病情之消息却不可骤然仓促,倘若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恐他难受其变。所以,一份叠加一份地送出,每一份都比前一份里的情况严重,虽然结果一样,但中间有了缓和过渡,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吧……”
姜维完全明白了,那一扎书信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堆有着尖利棱角的石头,一封封弹跳起来砸中了他的眼睛,让他顷刻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你每次送信之前切记知会我一声,若是有变,内容恐怕要随情增减,前四份可随普通文书一起,用驿路邮寄,最后一份,”诸葛亮停了停,“用六百里加急吧!”
“嗯。”姜维答应着,声音哀哀的,狠命地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了下去。
诸葛亮又指指角落里的一口小箱子:“你打开箱子,把那里面的书拿过来!”
姜维抄手走过去,弯腰扣住箱盖,“咔”的一声打开,箱内密集排列着一摞摞整齐的书卷。他把书卷一齐捧出来,圈在怀里,竹简总共足有十来斤重,他擎着双臂抬得牢实不偏,稳稳地放在腿上。
诸葛亮扶着枕头坐起来,一卷一卷地拾起,放下,分别说:“这些卷帙里,有八阵之法,有兵书策略,有阴阳遁甲……”他逐一介绍,不厌其烦,放下最后一卷竹简,将书卷往姜维怀里再一推,“自出隆中以来,若得闲暇,我便笔耕不辍。而今虽不曾记述完整,也勉为大观,这些是我毕生所学,都送给你吧!”
姜维捧着沉重的竹简,兴奋、感动、忧伤、慨然搅和在一起,扰乱了他谦和谨慎的心绪。诸葛亮居然把自己撰写的兵书策论送给他,那是诸葛亮的毕生心血啊!
姜维的眼睛湿润了:“维何德何能,敢受丞相大恩如斯!”
诸葛亮拍拍他的手臂:“你腹有谋略,其心至诚,自相识以来,我便想将毕生才学倾囊相授。今日之事恐怕是江河入海,不可回流,再不只手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