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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大错铸就,仍不知悔过,还想瞒天过海!丧师辱君,是为不忠,获罪瞒父,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你有何颜面生于天地间?”
刘封说不得,他把脑门贴着冰凉的地板,喉咙口艰难地勾出血肉模糊的字眼:“儿子知罪……”
刘备的怒气仍是横亘不去,他站了起来,绕着刘封沉重地踱着步子:“你知罪,呵呵,你现在知罪有什么用,能夺回荆州么,能换来你二叔的命么?枉我对你倚重,视你如己出,你却辜负父恩,屡犯重罪,让我如何担待你,让天下如何看你?”
刘封哭得喘不过气来,重重地磕着头:“儿子恳请父亲重责!”刘备发泄了一番,火气稍稍矮了,他重又坐下去,狠狠地扒拉掉缠在心上的悲恼气痛,忍着语气说:“你既已认罪,我给你一个机会,有罪服罪,有错改过,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父亲,欲如何处置儿子……”刘封胆怯地说,他心惊胆战地抬起头,被泪水泡白的脸扭曲成一团稀粥。
刘备忽然不说话了,他久久地凝视着刘封发抖的脸,酸苦的泪水从心底涌上来,他艰难地咽下去,用沙哑的声音说:“你问我……你自己以为该如何赎罪?”
刘封一刹迷糊,他呆呆地看着刘备发红的眼睛,那两汪血湖里盛满了让他害怕的情绪,他忽然间一个激灵:“不……”
他猛地扑过去:“不!”他哀哭着抱住刘备的双腿,“父亲,你饶了我吧!”
刘备一动不动,任凭刘封如何摇晃他、哀求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像生锈的刀,砍在他心上,却砍不掉天长地久生出的疼痛外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房间里腥腻的浊气,忽然将刘封用力推出去,骂道:“懦夫!”
刘封摔在地上,他绝望地看着冷酷无情的父亲,透骨的悲怆冻僵了他的心,他苦楚地说:“父亲,养子便不是儿子么,只因我非你亲生,便遭你遗弃?”
苦涩的血从刘备的喉头跳出来,腥甜味儿盘桓着,他说不得话,生怕说一个字便泻出身体里的血。
刘封哑声笑了出来:“早知当日听孟子度一言,叛了便叛了,何至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这一句话将刘备最后的怜惜斩断了,脑子里飞快地闪出诸葛亮的一席话:“长公子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驭。”
不得已呵,他刘备也走到了亲手杀死儿子的残忍地步,宽厚的仁德和江山的稳固相比,原来轻如鸿毛。作为一个帝王,他必须持守血腥的原则,只有六亲不认的残酷才能成就一个国家的基业,却不能保有寻常百姓的亲子天伦。
他这一生做不了寻常百姓,便得不到寻常的快乐、寻常的幸福、寻常的亲爱,反而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望。
他仰起脸,缓缓地站起来:“儿子,你好自为之。”他慢慢地走出了门,留得刘封跪在地上轻泣。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他听见刘封绝望的长号,像残破的石头砸向没有依靠的天地,终于还是坠落的惨淡结局。他在门口站了很久,脸上的表情抽搐着,也不知在笑还是在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侍立在门口的亲兵说:“送公子回府。”
他一步拖着一步地走开,后背佝偻得像背着一块岩石,那么苍老,那么衰弱,仿佛忽然老去百岁。
三日后,公子刘封暴卒于府。
死讯传出,群臣惊愕,一时蜚声四起,只听说汉中王某日宣召公子刘封,两人密谈了很久。刘封回府后,便一直深幽府门,不见客不出行,直到忽然死去。
刘备收到消息后,竟自一言不发,之后,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百药无灵,针石无效,急得大小臣僚如热锅蚂蚁,一个个连番去寻诸葛亮,似乎诸葛亮是医治疑难杂症的良医,诸葛亮却只说了一个字:等。臣僚百般不解,想继续问个明白,诸葛亮却闭口不谈,脸上的表情越发讳莫如深,逼得他们险些去找巫觋请神祷告。果然到了第四天,刘备竟自己下了床,像没事发生一样,言行毫无滞碍,见着人了便谈笑风生,还邀了老臣去成都锦屏山郊游。群臣更加迷惑,又不敢胡乱猜疑,只得将满腹的揣测按了下去,可隐隐有私下议论在流传,说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汉中王的寝宫里总是传出低而压抑的哭声,凝神仔细聆听,又仿佛是檐下的一阵夜风。
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汉中王在哭,一如没有人知道那日汉中王父子到底说了什么话,这些疑惑成了不可解释的谜团,被时间的黄尘渐渐湮没,让后世的人胡乱臆断,在青史上留下几行荒唐的文字。
曹丕篡汉,刘备称帝
皇帝刘协从噩梦中惊醒,窗外月华隐退,夜色淡如死人脸。黎明的曙光像暗箭般射了进来,通身的冷汗淅沥得像伤口流血,被褥也湿了,掀开时很重,还粘着皮肉,似乎在揭开一层老皮。
他翻身下床,听见外面“咚”的一声巨响,他以为是逼宫的士兵杀进来了,想着自己衣衫不整便被拉下皇帝宝座,不免有失体面,手忙脚乱地穿衣趿鞋,这才穿了一半,方知道原来是个宫女走急了,摔了个马趴,外边有个宦官正尖声尖气地训骂。
刘协笑了一声,却苦得扎人心,有宫女为他捧来热水洗脸,因见那手巾磨了毛边,说道:“陛下,这手巾该换了。”
刘协有气无力地说:“换什么,过不了多久,我就不在这里了。”
皇帝脾性温顺,宫女素来都不惧他,大胆地问道:“陛下要去哪里?”
刘协苦咂咂地叹口气:“该去哪里就去哪里,由不得我。”他见那宫女错愕,柔软地笑笑,“你放心,我走,你不用走。”
宫女更混沌了,刘协却什么也不说,他轻轻掸掸衮服,缓缓地走了出去。
今日不用上朝,皇帝却着一身衮服冠冕,规整得像要去祭天,他走得并不快,侍从的宦官们亦步亦趋,像一群抬着腐烂水果的蚂蚁。
许都的天气今天特别好,晴空碧蓝,云朵白得像凝冻的牛乳,安静地淌着香甜滋味儿,刘协一面款步慢行,一面仰头观赏风物。走到景福宫时,阳光变强了,刘协避了一下,他觉得眼睛不舒服,低着头走入了宫门。待他在皇帝的御座上坐定,抬头时,却发现底下已站满了人。
真是忠心呵,以往五日一次的朝会,都是皇帝等群臣,第一次破天荒的群臣等皇帝,刘协终于有了做皇帝的感觉,尽管是那样荒唐。
御史大夫华歆拜伏向前:“陛下,受禅书已书就,请陛下过目!”刘协压根就不想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华歆呈上受禅书,忽然想起当年伏皇后谤语曹操,是华歆率兵入宫,把藏于板壁的伏皇后抓出来。他亲手揪着伏皇后的头发,一把搡到曹操面前,耿耿忠心可昭日月。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声阴森森的,华歆心里直发毛,惶遽地低下头。刘协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抛向受禅书,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字字带着溜须拍马的谄媚臭气,刘协才看了两行,便觉得恶心。两个多月以来,皇帝收到了几百份请禅让的臣表,众口一词,言及魏王大功,汉祚已尽,当顺应天命,受禅改朝。虽然辞章委婉,刘协却读出了急不可耐的灼热心态,曹丕屡次推却不肯,谦让的姿态做足了,据说还因此心感不安,累日流涕。朝臣们在劝进,曹丕在三辞,大戏演得惟妙惟肖,这一出荒诞剧迟早会落幕,在结束前总要无耻地喧闹一回。
“很好,我允了。”刘协连“朕”也懒得说了。“请陛下封玺绶相授。”华歆又请命道。真急呵,又想赶快当皇帝,又要做足合礼制的仪式,虚伪装帧了黄金外衣,其实还是虚伪,只是面上好看,心安理得些。刘协对一个宦官点点头,让他去取来玺绶,他呆呆地坐着不动,目光在一张张馋急的脸上掠过来抹过去,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哀戚之色,似乎都巴不得皇帝赶快滚蛋。汉家天下竟衰败如此,像一根已死的荒草,谁也不会怜惜,只想尽快铲除,刘协本想哭,结果却笑了起来。
宦官回来了,却不是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逆贼!”一声怒喝撕破了殿堂里深厚的腻人香雾,皇后曹节踏步而入,手里捧着一方印盒子,死死地握紧了,目光如剑。
她直冲到刘协之下,面朝一干臣僚,愤愤道:“尔等皆为汉室臣僚,怎敢逼迫天子禅让,行此悖逆之举?”
这一下,刘协和华歆等人都惊住了,当改朝换代的丧钟敲碎了旧王朝的台基,当所有人怯懦地匍匐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