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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缤纷不舍,将那一汪汪凝碧似的血覆盖了,仿若阖上了谁的眼睛。
大雪摧城,鱼复城笼罩在一片昏惨中,城下的长江结着薄冰,没有一只船,无人问津的渡口缭起一缕白烟,像水纹柱似的久久不动。
狭窄的关道像冬眠的蛇,懒洋洋地甩下山,一骑快马急速地奔上关道,马在喷嚏,人在喘气,也不知急奔了多少日夜。坡道太长,马儿累得实在走不动,停下来喷鼻息,他连声催促,又在马屁股上加了两鞭,逼着坐骑跌跌撞撞地爬到城关下,“开城门!”那人在城关下嘶号。守关士兵探出身体,风雪太大,视线里像有麻布罩住,看不清来人模样,他大声道:“什么人?通关符节何在?”那人道:“我没有通关符节……”不等来人说完,士兵喝道:“没有符节,怎能过关?速速退去!”那人倔强地说:“我有荆州紧急军情,必须马上通报成都,你必须开关,不然贻误了军情,你担不起责任!”士兵质疑道:“既有军情通报,如何不带符节……你通报荆州军情,该有关将军亲署关符,这个规矩你该知道吧。如今你什么也拿不出来,我如何能放你入关?”
“我是荆州从事马良!”他吼得声嘶力竭,因觉得说不通守关士兵,一时着急了,赶着马来回走动,嚷嚷道,“快放我去成都,我要见主公,我要救关将军,救荆州!”
他一面说一面驱马,可关城深闭如死人眼睛,他纵算心中燃着烈火,也烧不掉那坚城,焦虑和悲痛刺破了他多日来强撑的忍耐,他再也受不了,竟自号啕大哭。
雪飒飒而飞,一片片黏上他的眉毛,将黑眉也染白了,而后化作泪水流下来。
再失三郡,隆中大谋遭重挫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正在倾尽力气落满人间,天空黯淡了神采,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铁幕,给人一种透不出气来的沉重压抑感。
一枝响箭穿过灰色的雪幕,飞入了上庸城楼,箭上绑着戳了封泥的信。守城士兵拆下来,急捧了送给屯守上庸的公子刘封,而后一切都像沉睡了一般安静得如同世界末日,唯有大片的雪花一层叠着一层,仿佛逐渐压抑的苍白情绪。
两个时辰后,上庸城送出了回信,使者带着轻薄的信,飞马直入一里外的魏军大营,收信的人是孟达,他现在已是所谓“正统”的汉将军,虽然尚没有正式的官位,但迟早会受恩封,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当他在十天前率麾下四千部曲叛逃投敌,其实已权衡了当叛徒的利弊,他不会让自己吃亏,心里总有一笔随时清算的账。
他给刘封的信是在魏军大营中所写,写完了还交给他现在的上峰审查,待得人家认可,方才送入上庸城。他在信里言之凿凿地表白自己降魏出于不得已,恳请刘封识时务、见几微,弃暗昧而投明主,可刘封却不买他的账,回信中坚拒其意,还把孟达痛骂了一顿。
没想到刘封竟然固执如此,孟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个味道,随他攻打东三郡的曹魏征南将军夏侯尚览过信后,大笑道:“刘封愚拙,何以至此?”
“那是,此人不识时务。”孟达用讨好的语气说。
夏侯尚乜起眼睛,目光古怪地打量着孟达:“君识时务乎?”孟达打了个哆嗦,他垂下了头,竟没有回答。夏侯尚盯着孟达,目光有些轻蔑。作为夏侯族裔,他身上有着曹氏夏侯一族睥睨群豪的骄傲,骨子里瞧不起软骨头,对于孟达这种叛徒,打心里没有好感。
孟达当然知道夏侯尚的轻蔑心理,若不是他和刘封互生仇隙,乃至不能共事,他也不会想到反叛这条路,做一个叛徒,始终是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
“听闻刘备待汝不薄,汝何以背主?”夏侯尚像是故意的,偏要用脏抹布去擦污水。
孟达心里恨恨的,脸上的表情却很谦卑,他像鹦鹉学舌似的说道:“识时务。”
夏侯尚一愣,俄而仰面一笑,他伸出手,像摸一只温顺的狗一样,拍了一下孟达的肩膀:“你很会说话!”
他摸着下巴一叹:“刘封骨头太硬,他若不降,东三郡何以取之?”
“无妨,上庸太守申耽有反正之意,我们可里应外合。”孟达充满信心地说。
夏侯尚语带双关地说:“都说刘玄德得人心,未想屡屡为部下所卖,荆州如此,东三郡又如此,岂不悲哉!”
这话说得孟达低了头,像被戳中了死穴,脸色也惨白了。
夏侯尚背着手踱了几步,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知道关羽的下场么?”
孟达小声道:“听说了。”夏侯尚慢慢地转向他,意味深长地说:“可怜关云长英雄一世,纵横天下数十年,名动四海,却死在自己人手上!”这话仿佛一枚尖锐的石子硌在孟达心里,他诚惶诚恐地“唔唔”了两声,却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也许自己的下场还不如关羽。他陡地对自己的叛变感到了一丝不可说的后悔。
雪下得大了,没头没脸只是砸下来,仿佛天神在云霄之端挥舞兵戈,抖落下数不清的铠甲鳞片。
顶着劲峭的风雪,诸葛亮跨进了门,不等门首铃下动手,肆虐的风已将那门撞关了。他在门口拍着斗篷上的雪花,手指僵硬得伸不直,羽扇捏在手心像是贴着一根冰冷的铁棍。
刘备正坐在屋中看书,抬头见他来了,丢了手里的书,向他招招手:“好大风雪,你怎么还来?”
诸葛亮褪去斗篷,轻搭在衣架上,踮着冻得麻木的脚一步步走向刘备:“有事,不能不来!”
刘备拍拍身边的棉褥,示意诸葛亮坐在火炉边,他拿起脚边的火筋在火盆里加了更多的炭块,那火苗子噗噗地往上蹿,他低了头只管用火筋挑火:“你有什么事,非得顶着大风雪来?”
诸葛亮放下了羽扇,两手放在火上取暖,手指头慢慢能活动自如了:“荆州许久没有消息了,亮心里着急,想来主公这里问一声,有没有荆州军报?”
刘备摇摇头,火光映着他忡忡的脸:“我心里也急,自从得知东吴夺了江陵,这一颗心就悬吊着。云长这头犟牛偏又不肯北上,几次军令传出去皆石沉大海,这个混账,到底跑哪里去了?”
诸葛亮也是忧愁地一叹:“亮已发令沿江驻军,随时准备接应云长入川,如今荆南三郡也情形不明,祸福难测啊!”
君臣都沉默了,风雪啪啪地扫过房顶,炮仗似的响了个遍,像要将这屋子炸了个干净。这越来越紧的风雪声犹如急催的战鼓,让彼此的心更紧张了。
刘备将脸从通红如血的火光中拔出,他摆摆手:“罢了罢了,索性我率军去荆州看看,再这么枯等下去,急煞人也!”
诸葛亮劝谏道:“荆州纵有十万火急,主公也不可亲往。而今消息不明,尚不知是何等情形,还是等诸事确定后再做计较。”
刘备焦躁地说:“我担心云长有……”他猛地把那个担忧死死咬住了,仿佛只要他不说,那可怕的一幕就不会发生。
他烦闷地长叹一声:“唉,只有听天由命了。”他站起身,“有件事,孝直在病中写了份科条。他想暂辞尚书令一职,让刘巴代掌,我拿来你看看。”他折身往暖阁走去。
第121章 痛失荆州(4)()
诸葛亮似乎心神恍惚,竟忘记不该让君主亲自去取文书,迷蒙了眼睛看着刘备走入了厚重的帷幕之后,胸口被烤得热烘烘的,心却有了丝丝的凉意,仿佛被谁的眼泪浸泡。“咚咚!”敲门声在大风雪天听来失真,屋里没人,诸葛亮只好自己走去开门,那门才开了半扇,狂暴的风雪吹得他险些跌倒。来人满脸挂着雪,像个没神情的冰雕,看了半晌,才认出是王府的掌书主簿,“刚收到的,荆,荆州急报!”来人说话吞着风雪,听来像被闷在锅里煮烂的豆子。
“嗯,给我,我代转主公!”诸葛亮撑着门费力地说话。主簿从怀里取出一封红签急件,匆匆递给诸葛亮,帮着诸葛亮合上了门,那爆炸般的风雪被门关在外面。急报是夔门守将发来,信袋被雪打湿了,湿漉漉似一泡水。诸葛亮心里着急,犹疑了一刹,还是拆了封泥,从袋里扯出一张同样湿淋淋的卷帛,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很大的勇气读着上面的字。
诸葛亮手轻轻地抖了,他想要控制,可却越抖越凶,颤抖还传染到了胳膊,再从胳膊延到肩膀,肩膀到胸口,最后是整个身体……眼睛又酸又痛,视线模糊得仿佛天黑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