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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稳重地说:“主公毋忧,今日这一桩事,无非还是归到源头上,便是益州人对我们的不服。要让他们服气,先有威刑摄其心,后还得恩赏收其心!”
刘备渐渐醒悟了:“你是说……”
诸葛亮目中清冽有光,澄明如秋月朗朗:“主公可还记得上次君臣争执是为何事?”
刘备早已满怀通透,长叹一声:“知道了,用刘巴,仇怨尚能重用,况他人何?”
“主公明断!”诸葛亮慨然地俯首一拜。
刘备扶起他的手:“孔明之言为稳固社稷之良言,我该谢你才是,只是法孝直该怎么办?”
诸葛亮狡黠地笑了一声:“先让他围上几天,让孝直心存忌惮,日后行事当能谨慎。若怕民变惹出祸端,可令巡城校尉遣兵悄悄守护,一旦有变,则相机而动,但不可伤残百姓!”
“好,就围上几天!”刘备乐滋滋地笑了起来,“王八蛋,不让他尝点苦头他还不知收敛,等我们收拾了刘巴,再去收拾那混蛋!”
尘土乍起,数骑马在一户门庭前停下,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出去三条街才到闹市,仿佛是深埋在高堂大厦下的一间矮屋,被鳞次栉比的雄伟建筑遮挡了。秋残黄叶在巷子里忽扬忽坠,仿佛成百只扑花的蝴蝶。
当先一骑跳下马鞍,却是个雄健的甲士,他走到门口,轻轻扣住门环。
“哐哐”数下敲门声回响在寂静的小巷,片刻,那门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半张人脸,半只眼睛里闪出惊疑:“你们……”
甲士礼貌地说:“相烦禀报一声,左将军府备薄礼相赠,聊表微意!”他躬身将一片礼单递上前。
那仆役接过礼单,也没看,揣着便走了进去。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赠礼了,前两次被本家主人退了回去,赠礼的也不恼恨,下一次照样送来,再退再送,仿佛彼此在做大推手,你拗着劲,我攥着力,一方不客气,一方却乐哈哈。
片刻,门后走来一个青衣葛巾的中年男人,他将手中的礼单塞给甲士:“多谢左将军美意,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受左将军大礼!”
甲士闪了一下,礼单擦着他的胳膊别了过去:“刘先生,左将军叮咛再三,先生或不受薄礼。但左将军是为赏识先生大才,有心结交而怕先生见责,不得已用俗鄙之礼待先生,万万不敢亵渎先生清望,望刘先生体谅吾家主公这一片爱才之心!”
他不等刘巴回应,向后退了一步,几个随从抬起两口竹笥放在门口,各自恭恭敬敬。
刘巴本不愿意受礼,可甲士硬着人把礼横在他家门口,他想阻拦也来不及,刚说了两句不可如此,众人却已飞身上马,顷刻拍马走远了,追也追不上。
“先生,这可怎么办?”仆役瞅着两口竹笥,他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也不敢打开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
刘巴喃喃:“无功不受禄,这倒难办了。”
仆役思量道:“左将军还真有肚量,两番辞让,他都不恨不恼不怒,第三番又遣使者赠礼。”
刘巴踟蹰着摇摇头:“礼尚往来,他这是逼着我去见他。”
“我瞧左将军或者有爱才之心,先生何不给他一个面子?”
刘巴默然,横陈眼前的两口竹笥像忽然长在胸口的瘤子,剔不掉,又害怕疼,他阴郁地叹了一口气。
刘巴忐忑地踏入了左将军府门,背后有叹息似的风声一掠而过,他心里惶惑,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命运的是什么。
从在荆州起,他便与刘备素相扞格,当初曹操南侵,刘备奔驰江南,荆楚群士从之如云,他却不肯归附,北上依附了曹操。后来曹操让他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事未成而刘备已略地,他只好远走,诸葛亮留书挽留,他固执己见,宁愿逃去交趾,仍不肯归于刘备麾下。最后辗转迁延,从交趾来到益州,历经蹇险,不得已投在刘璋帐下,可叹天意弄人,偏偏刘备入川。他知刘备胸存大志,还曾劝谏刘璋不纳刘备,奈何谏议未从,刘备克定益州,刘璋远赴南郡,抛得他困守成都,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
像他这样的身份,既不是刘璋的旧臣,也不是益州耆老,说是曹操属下吧,又早失去了与曹操的瓜葛。他仿佛什么都是,又仿佛什么都不是,身份的晦暗不明似乎益州秋季的阴霾天气,一线明朗的阳光也不曾照耀。除了身份的暧昧,最头痛的便是和刘备的宿怨。虽然刘备定成都后,没有责罚他的罪,还让他在这里做一个背井离乡的羁旅客人,但到底彼此存有隔阂,总不能畅情释然。上次张飞访他,可他偏是个清高孤傲的士子,从来便不喜这些粗鲁武夫,张飞的话说得倒是动听,可言行让他很看不过去,不耐烦地说了些冷话,当场就把张飞惹火了,摔了门就离开。他便知自己闯了祸,可话已出口,索性就豁出去算了,大不了被刘备迁怒,或者……
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顶多拼却这潦倒半生的性命,哪知刘备忽然几番遣使登门赠礼,大有结交之意,真叫他百思不解其意了。他本不欲与刘备谋面,但人家赠礼上门,一再回绝不见,未免不符君子待人之道。他又不能学孔子见阳虎,专门挑着刘备出门的时间回访,他只能选择亲自登门,无论好歹也要在今朝见一见真章。
“刘子初,汝竟肯登刘玄德之门,好不荣幸!”刘备的笑声像锋锐而明亮的阳光,穿透了落在刘巴身前身后的阴影。
刘巴刚要行礼,却被刘备一把捉住手,热情地拉住他往屋里走。
将军府的正堂上只有他,刘备和诸葛亮,三五个侍从像魂一样粘在人影的背后,仿佛一口可有可无的气。
“左将军盛情过望,巴无功不受禄,不敢受将军大礼,当不起!”刘巴惴惴地说。
“吾却以为汝当得起!”刘备笑容里像盛开着姹紫嫣红,鲜艳的色泽让人目眩神迷。
刘巴一味地谦让:“将军太客气了。”
刘备也不说客套话,直白地说:“我想用子初之才!”
刘巴诚惶诚恐:“岂敢!”
刘备肯定地说:“子初有经纶桢干,贤才空置不用,岂非暴殄天物?子初纵然宽容无嫌心,我也会自责,自然,子初也可不入刘玄德彀中,全在尔一心之念。”
刘备要用他,用一个和他数次作对的狷狂之士,刘巴说不得是个什么感觉,仿佛五味杂陈。
刘备真诚地说:“我不强求子初,今日子初愿受我之礼,登我之门,我已甚是欣慰。倘若子初不欲留在益州,想回荆州,或者归北,此时便可收拾行装上路,我可对子初盟誓,绝不会阻拦!”
刘巴的嘴角蠕动了一下,微弱的声音滑出来,到底是一片模糊。
刘备为了确证自己的承诺,又特意提醒道:“出行关符已送给子初,子初可知刘玄德之心。”
“关符?”刘巴狐疑。
诸葛亮插了一句话:“今日赠给子初的礼物里便有关符……怎么,子初不知?”
刘巴恍然了,刘备送来的两口竹笥压根就没打开过,至今仍然卧在他家的院落里,受着风霜凋蚀。他本来还想原封不动地退还刘备,如今听诸葛亮解释,才知道这其中原来装着放他刘巴来去自如的凭证。
他一下子被感动了,嗡嗡地说:“刘巴倨傲自大,清高狂妄,擅相抵触左将军却既往不咎,屡加厚恩,刘巴何德何能,敢受将军大恩!”
能等来刘巴这几句服帖的真心话,刘备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谆谆地说:“子初言重了,吾向也有不善之举,望子初毋怪!”
刘巴心底本拧着一根麻绳,此刻都在解开,虽然缓慢,却畅快而舒坦。他不想拗下去,风骨虽然拗出来了,人情味儿却塌陷下去,他真诚地说:“将军坦荡,刘巴感慨。刘巴愚拙,不敢担当大事,但若将军有一二小事,刘巴当尽心解疑,不敢辞难!”
等了数日,刘备就是为了等这句许诺,他叹了口气:“子初,不瞒你说,确是有事求你,怕子初不允,方存了一二巴结之心,望子初体谅!”
“请讲!”
“是这样,听闻子初有理财之干,现今益州财匮,府库空虚,不知子初可有良策?”
原来是为这个,刘巴也知道成都府库罄尽,他思索了一会儿:“良策没有,陋识却有一个,若蒙不弃,愿相告之!”
刘备喜道:“是什么,说来无妨!”
刘巴道:“成都府库空虚,当务之急便是聚财!巴有一法,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