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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福并未起身,只抬头凝视着冯晓瑟,清澈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水气,微微颤抖着的双唇欲言又止。
她清楚地记得元宵节的那一夜——
夜已深。
睡意朦胧的她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本来不想理会,但声音十分的执着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她穿上棉袄,打开屋门,门外是一个身穿劲装的黑衣人。
多福悚然一惊,直觉地想要关上门,黑衣人对着多福亮出元乾宫的腰牌,低声而又清晰地道:“我来取施家玉佩。”
元乾宫,那是陛下的寝宫。
多福愣住了,惊讶压倒了恐惧。她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衣人,她牢牢地记得冯晓瑟说过,施家玉佩是重要的物证,在时机到来之前,不能与任何人说,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于是她咬着牙,道:“什么玉佩,我不知道,你找错人了。”
她的反应,黑衣人仿佛早已经料到,冷冷地道:“是冯书史让我来的。她有句话让我转告你——绿玉那里,你千万要忍耐。这个仇,无论时日长短,我一定会为你报的。”
多福死死地扶着门板,稳定着自己因为震惊而摇摇晃晃的身体。
黑衣人说出的这句话她当然记得,一字一句都清楚地记得。这是她被打之后冯晓瑟对她说过的话,当时屋子里门窗紧闭,只有她和冯晓瑟两个人。
可若真是冯晓瑟让他来的,怎又会拿着元乾宫的腰牌?
事情无疑与施家有关,冯晓瑟想要做什么?
难道……
多福不敢再想。
凡事有权衡,有选择。
多福心下一横,选择相信。相信将施家玉佩交出是冯晓瑟的意思,相信冯晓瑟必然不会害她。
她战战兢兢地从床底下将收藏得严严实实的施家玉佩取出,交给黑衣人。
黑衣人接过,一把塞进衣襟里。他眯着眼深深地打量着多福,那眼神阴测测的,似乎还含有着警告的意味。多福心中一寒,还来不及思量,就见黑衣人一闪身,跃入小树林,与暗夜融为一体。
多福慌忙关紧屋门,脑子里闹哄哄的,忐忑不安一夜未睡。
第二日,精神不济的她在大厨房做活的时候,忽然有一队侍卫闯入凝香阁,牛皮靴踩在地上,齐刷刷的声响,震得人心不寒而栗。宫人们都得停下手中的活儿,一一接受盘问。那时多福得知——绿玉死了。
消失简直如同石破天惊一般,让多福不知所措。冯晓瑟说过会为她报仇,而她所痛恨的绿玉竟然死了。联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她的心砰砰地飞快跳着,不知道是该担忧,该恐惧,还是该释然。
冯晓瑟如今身在何处?内织染局吗?还是别的地方?
多福忧心忡忡,很想到内织染局,看看冯晓瑟是否还在那里。一来安自己的心,二来问明白一切的缘由,但她不敢。正因为察觉出冯晓瑟与绿玉之死似乎有着某些关联,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不能因为自己的鲁莽而为冯晓瑟带来麻烦。
多福依旧选择了相信。如果她有必要知道,那么冯晓瑟一定会告诉她。冯晓瑟若是不告诉她,那么一定是她没有必要知道。
她等待着,期盼着等来冯晓瑟的消息,可又怕最终等来的是坏消息。
日子便在她的焦虑中一天天地过去。
而凝香阁,所有的人都知道,再不复往日的风光。元宵节之后,陛下再未踏足过凝香阁,冷冷清清的与冷宫也没多大差别。
多福隐约听消息灵通的嬷嬷,太监们说,施家完了。到底是怎么完的,谁也说不清楚。
人心浮动,宫人们的心思各种各样,唯一相同的,就是不再专心认真地干活了。
落叶飘入湖水里,无人理会打捞,叶儿渐渐腐烂,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脉络,惨然地贴在水面上。
就在今日早晨,多福的等待有了结果,她等来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皇后娘娘的口谕虽然是给一个三等宫女的,但受尽奚落白眼的平婕妤终于是尝到了人情冷暖,明白失去了施家这座靠山,没有人会继续为她撑腰,她再也不敢拿大,出来候旨。
多福往日曾远远地瞧见过平婕妤,她本是个百媚千娇的美人,浑身上下透着活力和张扬,如今却眉头紧锁,厚重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她满脸的憔悴。
多福跪倒在宣旨太监跟前,凝神静听——
“凝香阁宫女多福,因病,七月初一放出宫,特旨。”
“宫女多福,调往丹秀楼听候差遣。特旨。”
多福磕头:“奴婢多福,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宣旨太监拖长着声音:“快收拾收拾,一会儿自有人带你到丹秀楼去。”
“是。”心中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多福的声音有些沙哑。
能够出宫了,从来都不敢想的事,竟然实现了,这不是梦吧?
多福狠狠地掐着手臂,那钝钝的疼痛提醒着她这是不是梦,是再真切不过的现实。
躲在各个角落里偷偷看热闹的宫人们,望向多福的眼中满是羡慕,甚至嫉妒。能够离开凝香阁这个已经没有任何前途的地方,能够提前放出宫,竟然还是由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要多少
辈子才能修来的天大恩典呐,这个多福当真是应了她的名字。
平婕妤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转头,向身后的紫玉使了个眼色,紫玉懂得,笑着走上前,给宣旨公公递了个荷包,道:“公公,丹秀楼已经空置了许久,如今不知是哪位娘娘在那里安置?”
有好处宣旨公公自然是乐于笑纳。他笑着对绿玉道:“正是陛下新封的敏才人娘娘。说起来,敏娘娘与凝香阁还是有些渊源,她旧日,是寿康宫淑宁太妃跟前的女官冯书史。”
这话一出,紫玉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平婕妤,只见她脸色白了白,嘴唇紧抿,目光暗沉,一丝光彩也无。
第6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荣辱兴衰,不过一瞬之间。
多福脸上的笑意缓缓地淡下来,她应该为冯晓瑟感到高兴,才人娘娘,伴君之侧,是福气,是荣耀。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泛起了莫名的担忧。
也许是见证了凝香阁的由盛转衰,也许是平婕妤的落寞黯淡,像是凋零的落花,让人望而兴叹。
此刻,冯晓瑟就站在她的面前,雪青色裙裾翩翩,如琼似玉,淡雅的,秀致的。嫣然一笑,不骄傲,不张扬,宛如初见那时,温暖了时光。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看天空云卷云舒。
多福的心安稳下来,她没有变,还是那个瑟儿,那个关心她,爱护她的瑟儿。而无论未来如何变迁,她也会是那个多福,死心塌地追随着的多福。
怔忡间,冯晓瑟已经来到她的跟前,将她扶起,笑道:“你和玉娘、仙娘都是一个样子,刚见面就掉眼泪。见到我,不高兴?”
多福垂头,一串泪珠子砸在青石砖地上。她连忙擦了,吸了吸鼻子:“奴婢,是高兴的……”
按照宫里的规矩,还未到年龄的宫女,除了死,不能出宫。多少年了,经皇后娘娘准许出宫的,就她一个。多福不知道冯晓瑟是怎样做到的,但她知道,这一定不容易。
冯晓瑟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见她脸色红润了些,道:“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你的身体看着要比年初时好些了。”
多福点点头:“容素嬷嬷一直给奴婢吃一种补身子的药丸,加上凝香阁现在乱着呢,绿玉也不在了,就没人再为难奴婢了。”
心情松快了,身体自然而然就好了。
冯晓瑟摸了摸多福发鬓间垂下的小辫:“七月初一你便要出宫了,将来天各一方,再见面恐怕就很难。时间虽短,能够聚一聚也是好的。我请太医过来,给你把把脉,看看那病症是否还有转机。”
多福先是点头,听得冯晓瑟说请太医,又用力地摇头:“瑟儿……娘娘,奴婢能够出宫,已是心满意足。若是没有娘娘的关照,奴婢怕是早已经死了,哪里能有今日的幸运。娘娘不必再为我多悬心。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强求反而不好。”
“多福……”冯晓瑟还想再劝。
多福坚持:“娘娘,您的心善,能够在宫里头遇见您,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奴婢虽然愚笨,但也知道在宫里的种种不易。不要为奴婢多生枝节,能够陪在您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多福熨烫人心的话语,让冯晓瑟既感动又心酸:“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