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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彭和博雅坐在床上聊天,熄了灯,雨丝打在窗外的树叶上滴滴答答响。
“我听我二姑说她怀孕了,今晚上看得出来。”
“是的,她一直想你,这点使她更担忧。你当时为什么不写信?”
“你知道邮件误投的经过。”博雅牵强地说。
“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痴心的爱人。”
“谢谢你照顾她。”博雅打住了,“哦,她真可爱,真可爱。”
“我想你要快些,她说你姑姑已经安排婚礼,不久新娘的情况就掩饰不住了。”
“是的,当然。”
他们继续谈别的事情,老彭不久就听到博雅平静的鼾声。
第二天,春雨稍歇,但是天空还没有放晴。因为不能出去,丹妮就过来聊聊。她还穿着战区工作的制服,唇上点了胭脂,头发照他喜欢的样式绑起来,比头一天还要漂亮。
“我二姑对你欣赏得要命。”博雅骄傲地打量她说,“她说如果她现在还是少女,她就要学你这样打扮。”
“把你一路的见闻告诉我,”她对他甜笑说,“你一定见到了整个西南。”
“这只是初步的探勘旅行。”他说,“但是过去两个半月我跑了六千里。”
他开始散散漫漫说起南岳的美景和昆明的湖泊,但是不久就愈说愈有力,简直灵感泉涌。他在西南最远到达大理,但是满口尽是“起伏进入四川平原的云南分水岭和夹在怒江、澜沧江之间的怒山和四蟒大雪山——上述两江滚滚流入西康境内”。
“西康在哪里?”丹妮天真地问道。她上学的时候,西康还没有设省,没有人听过这个地名,它现在仍是西藏东边的一个少为人知的省份。博雅想起他上海的女亲戚对地理一无所知,觉得很好玩,就问她:“我考你地理,你介意吗?”
丹妮看看他说:“当然不介意。”
“贵阳在哪里?”
事实上丹妮对西南已经很熟了,因为她一直看地图,想追踪他的旅行路线。西康远在他行程的西面,她才没有注意到。但是今天她有点气他要考自己,她不知道宝芬、暗香、罗娜和凯男都曾接受同样的测验,所以她诙谐地说:“万一我不知道呢?”
“哦,你不知道?”
“那是贵州的省会。”
“哦,你比凯男强多了。”他惊叹道。
丹妮很不高兴。
“你知道,我在上海问过我婶婶、姑姑、罗娜和凯男,只有宝芬知道贵阳在哪儿。”
丹妮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贵州省在哪儿?”
这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也许会难倒很多中学或大学生。
“我为何要回答这种问题?”丹妮敏锐地看看他。
“我在‘考新娘’——这是老规矩。”他大笑。
“你错了,”她说,“老规矩是新娘考新郎,从来没有倒过来的。万一我不会呢?”
“我只是开玩笑。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随你高兴。”
“我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彭?”丹妮转向老彭说。
“你如果会,为何不答呢?”
“好吧,贵州在四川东南,广西以北。”
“稍微错了一点。”博雅纠正说,“它当然是在广西正北方,但也在四川正南方。大多数人都以为它在四川东南。”
“咦,我也这样想。”老彭插嘴说。
“由某一方来说,你俩都对。你们知晓,整个贵州是东西向,和四川相接,所以我说它是在四川正南方。不过四川刚好是一大省份,东角向南斜到云南省内,所以你们说整个贵州省是在四川省东南,也没错。但它们的西边不相连,是分开的。”
“现在我配不配当新娘呢?”丹妮的口吻微微带刺。
博雅笑出声来。“不,不,”他说,“你知道看地图的大技巧就是寻找弯弯曲曲的角落及长形地。譬如我们现在在哪儿?”
“是徐州呀。”丹妮声音加快了,眼中闪着轻侮的光芒。
“不错,问题是我们在哪一省?”
“当然是河南。”
这个问题更难了。徐州台儿庄区位在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四省的交界处,徐州恰好在江苏那片狭长、容易错过的长柄中。
“不,在江苏省,抱歉。”他的声音高高在上,得意扬扬。
“现在我没资格当新娘啰?”
“怎么啦,丹妮?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问了。”他发现她有点神经紧张。
“丹妮,我有个建议。”老彭笑笑说,“你嫁他以后,应该裁一件拼花被,用橘红、蓝色和绿色拼起来,代表中国地图上的省份,每天早上铺床以前仔细研究研究。”
“现在我能不能考新郎?”丹妮问道。博雅听出她语气很苛刻,以为她是为测验而生气,于是他和颜悦色地鼓励她考问。
“当然,不过只限于地理方面。”
“好,我想想看。”丹妮慢慢说。那天她刚看到报上希特勒进军奥国的一则报道,上面有一张中欧的地图。
“捷克斯洛伐克在哪儿?”她问道。
博雅的地理常识只限于中国,不过他对这个地名稍微有点印象。
“当然是在德国以东,奥国以北。”
“不完全对。它的西半部在德国的北部和东部,嵌在里面。当然大体来说,你有权说它在东部。”
她得意地轻笑,但是语气显得很不友善。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大笑说,“你真棒,你可以考倒我哩。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吧。不过是地理以外的问题——人情味较浓的问题。”
“说呀。”
“老彭多大年纪?”她问道。
博雅困惑不解,甚至有点惊慌:“哦,四十七八吧。”
“你错了,我恐怕要考倒你啰,他四十五岁。”她的声音带有决然的胜利感。
博雅脸红了,自嘲一番:“你知道有时我们会把最要好的、最亲密的朋友的年龄忘记。”
这次的谈话在博雅心中留下一个坏印象,比丹妮心中更甚。她强调老彭四十五岁是什么意思呢?她的整个态度,尤其是这句胜利的口吻,也许暗示一种警告,要他把眼睛放亮些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并不是不能恋爱呀
说也奇怪,我们接受了佛家所谓“因缘”二字,“因”如果加上女边就成为嫁娶之事了。事实上两字发音完全相同,意思是说良缘天注定,或者由符合事物规律的某些因素所决定,不管前因是多么微小、无形,也不管事件显得多么偶然。
提出因缘论的古作家知道人事是由药房天平般精细的法则所控制,俗话说“天道分毫不爽”。丹妮不高兴、敌对的口吻是她对过去为博雅受苦的一种发泄,现在她不知不觉地对他报复。如果说他发现丹妮对老彭比对他亲密已稍嫌晚了点,那只是因为他先考虑自己的工作和计划,丹妮离开上海后他没有立刻到汉口来,或者没有至少稍微早一点来,如今便遭到了自然的结果。如果他不怀疑丹妮,至少分开的头几个月他会写信给她。如今他为另一个疑窦而痛苦,这次是切身的问题了。
那天傍晚雨停了,博雅跟他们到一家饭馆,但是他对丹妮的态度似乎变了,变得更亲热、更体贴。在餐桌上他一直握她的手,似乎觉得有再追她一次的必要。他将她当作新娘,也当作恋人,点菜的时候先问她爱吃什么。也许因为那天早晨她不自觉地用语言或行动暗示她和他平等,这和她在上海对他说话那种甜蜜、热心的态度完全不同。因为他知道她为孩子焦虑以及等他的经过,觉得十分歉疚,也许想补偿一番吧。老彭对他说的话使他百分之百信任她的忠诚,他该马上娶她。
于是三个人在餐桌上吃得很快活。博雅问起丹妮的朋友和他们为难民工作的情形。博雅和老彭又对面畅饮,同北平时期一样,不过现在是依约来内地共酌了,而且这次又有丹妮做伴。
老彭为他们的婚礼而干杯,和博雅对饮,丹妮只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酒杯。
“哦,对了,我忘了,”博雅说,“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他缓慢地由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正在掏的时候,一件东西掉下来,丹妮看出是她寄给他的一封信,有点脏,四角也磨破了。
“是我的信。”丹妮惊叹道。
“是的,我随时带在身旁。有一样东西我要拿给你看。”
他打开皮夹,拿出一块仔细折好的红绸巾,也就是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