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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过去赴席时,男人走在前面,女人和孩子还是在后面,等着老祖母在前面领头儿。
第100章 京华烟云(57)()
老祖母叫重孙子阿瑄:“跟我来。”于是一边儿倚着阿瑄,一边儿倚着石竹,开始向前走动。木兰看见环儿搀扶着她母亲。她觉得从来没看过像立夫的母亲那么幸福、那么满足人生的女人。比较起来,她自己的母亲,那时正由莫愁搀扶着,她虽然现在是王府花园的女主人,却凄凉命苦。现在精神颓丧得连性格都变了,连老脾气也没有了。
顺着一条巨大的古砖铺的路走去,两边都是高树,春风吹来,带有草木芬芳的气息,她们一直走到摆设盛宴的大厅。
宴客的大厅是一栋老房子,大约有五十尺宽,三十尺深,前面有出廊大柱,门很高大,有十八到二十尺高,上面是绿底彩绘的顶子,正门上面悬有一块横匾,刻着“忠敏堂”三个大字。“忠敏”一词显然是王爷祖先的谥号。正前面是一个广阔的石头铺砌的庭院,西边有一通巨大的石碑,底座是石头雕刻的龟。石碑的顶端雕刻着两条龙。这是当年皇帝颁赐纪念老王爷的。大厅前面有两畦牡丹,静静地沐浴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中。
男人们正在看那座石碑,这时荪亚和立夫走到,和他俩一起走来的还有素丹的哥哥素同,素同现在已经和姚家很熟了。素同穿的是西服,身体健壮,个子虽矮,肩膀很宽,说话沉稳,声音洪亮。立夫发现他只看那石龟,并没看碑文,用他的硬手杖戮那石龟的头。由于他天性沉默寡言,眼睛机警而敏锐,立夫很喜欢他。
看完石碑,怀瑜向姚先生说:“三小姐的婚期在什么时候啊?”
姚先生说:“大概今年秋天吧。”立夫两年前大学毕业,现在正在教书,因为他坚持结婚之前要自己先赚点儿钱才行。姚先生并不反对,而姚太太则但愿能把莫愁在家里多留一天是一天。
怀瑜向立夫说:“恭喜!恭喜!久仰!久仰!将来您必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怀瑜又殷勤不停地说:“现在国家极需要像老弟这样人才。国家有好多事情要做,比如提倡工业,提高教育,开创学校,改良社会,澄清吏治,实行民主政治等。哪方面不缺乏人才呀?”立夫听他这一套,实在觉得怪难为情。
立夫觉得这些名词,这些成语,像连珠炮般爆发出来,就像学校毕业典礼时政客的讲演,实在听之熟矣。在政客的舌头尖儿上,总是挂着“改革社会”“澄清吏治”等空泛的词句,这些颇引起他的不快,不过他只是客客气气地略做回答而已。
大厅里摆了四桌,曾老太太坐一桌上的主座,下面紧接着坐的是曾太太。曾先生则坐男宾席上的主座,怀瑜紧接着往下坐。第三桌是年轻的妇女,木兰的母亲坐主座,下面一边是怀瑜的妻子和素云,素云的下面是莺莺,这样就使怀瑜的妻子依身份而和莺莺那做妾的高下有别了。别人就自行选择位次,立夫、荪亚、经亚和年龄稍长的人同座。立夫的妹妹环儿挨着莫愁,坐在老祖母那桌上。木兰、红玉和那些年轻的妇女同桌。在四桌上,冯舅妈、木兰、莫愁、珊瑚,都坐的是末座,做主人,给客人敬酒。
木兰在她那一桌上算是主人,先向曼娘的母亲敬酒。以年龄论,曼娘的母亲坐主座是理所当然,她座位正对着怀瑜的妻子、素云和莺莺,谦让老半天才答应坐主座;她辩论了好久,非让怀瑜的妻子坐主座不可。孙太太说:“我们每天见面儿,今天应当由牛太太坐主座才是。”但是年长者为尊,是中国的老礼俗,她只好就主座,因为怀瑜的妻子确是晚一代。
木兰说:“这一杯敬孙伯母。”
曼娘的母亲说:“兰儿,你应当先敬牛太太。”
木兰回答说:“不行,那不行。第一,您是长辈。您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街也长。第二,您代表祖母的娘家。对孙伯母失敬,就是对祖母失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能让人家说姚家的女儿不懂礼貌。”木兰站起来向曼娘她母亲敬酒,素云静静地坐着,知道话中带刺,那刺是向她发出的。
吃饭时,木兰想和莺莺谈一谈,而且觉得在近处看莺莺,比在远处更美。木兰在谈话时夸奖红玉的对联作得好,就把那句对联说出来,因为怀瑜的妻子和莺莺当时还没到。莺莺生得像北方人那样高,声音也洪亮。她说:“我也想起一句来。”她说:
“幻云为雨雨为云。”
“云雨”一词用在青楼,自然可以,可是在这些人面前太不相宜,简直可以说是污辱人。红玉和木兰懂得“云雨”的含义,所以红玉立刻脸羞红起来,木兰则看看她,一言未发。
莺莺厚着脸皮说:“这有什么不好?我们现在是摩登时代呀。”
但是没有人再说什么,莺莺知道自己太有失风度了。
在男人桌子上,怀瑜正在大发议论,完全像对这个世界看得万分透彻的人一样。不过他的世界,大部分是,或是说完全是政治世界,是一个令他觉得美满得意的世界。不错,在这个世界,袁世凯派人刺杀了宋教仁,在他们那套政治学里这是必须的,不可避免的。国会遭受了解散,国会议员都是笨伯,很容易就被人收买了。其实,当时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有力廉洁的政府,二月里宣布的宪法倒还不错,可以说是民主政治的基础。国务总理可以辞职。内阁对总统负责可使政府更为稳定。但是三百五十万,足可以实行新的煤油统制政策,五千万元的新公债是五月节所不可少的(立夫心想政治上的内幕,高级官员的秘密,没有一件是牛怀瑜不清楚的)。
大家吃这丰富的宴席以前,好像是先吃了一道菜,就是三百五十万石油统制政策;随后一道菜是五千万新公债,好像这笔巨款能帮助在座诸君度过五月节一样。怀瑜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清嗓子,唾沫星子乱飞,声音之高,使邻桌的妇女,有时会停下谈话来听他,好像大家都要准备听了不起的政治秘闻一样,连仆人都觉得他们伺候的必是一桌子内阁大员。只有老祖母还记得夸赞一下鱼做得好,鹅油卷儿做得好,这样夸奖厨子。
饭快吃完时,立夫已经烦躁得不可忍耐,而怀瑜还说:“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拥护我们的新元首,在我们新元首领导之下来报效国家。”
立夫突然开口说:“我不要报效国家。”
怀瑜吓了一跳。这种想法,他根本不能懂。这件事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当时呆了片刻没话好说,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我们的元首,项城先生,他以前若做皇帝,若不是满洲人做皇帝,他早就把中国治好了。他若早生二十年,他一定会做了皇上,必然使国家走上进步自由的大道了。”
立夫说:“他现在还可以把中华民国消灭呀。”
气氛已经紧张了。这时虽然是民国四年,已有谣传说袁世凯有推翻民国,自立为帝之意。即便是袁世凯最忠实坚强的部下,也没有人敢公然讨论此一问题。立夫是强硬的民主派,从怀瑜提到“拥护伟大的元首”,立夫就确信一俟时机到来,袁世凯就要自立为帝的。
由于立夫最后的猛烈攻击,大家的谈话就立刻停止。姚先生身为主人,即刻立起来,算把宴席终止。他把椅子往后一推,向众人说:“谢谢诸位。”
众客人也立起身来。立夫的脸气得发红。木兰走过来,向他微笑。但是莫愁也走近,低声向他说:“干什么对他说这种话?”
立夫说:“我实在憋不住。”
红玉阿非纯情挚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1)
饭后不久,祖母说她要小睡片刻,年纪较长的几位太太陪同她到前面的庭院去。其余的人就散开了。怀瑜说他要和家里人早走一步,因为有个约会。对莺莺来说,在这次的宴会上,她不算成功。虽然她丈夫在宴席上大放厥词,莺莺却觉得没有得到一位正式夫人的待遇,而且别的女人对她也不够自然。
姚先生把怀瑜和他家里人送到后门儿,就回来了,走到立夫身前。出乎立夫的意料,姚先生竟说:“你回答他很对。很好!很好!”
莫愁说:“爸爸,您为什么这么说?最好不要得罪怀瑜这种人。”
姚先生大笑说:“好,我想立夫在你身边儿,比在我身边更安全。”
立夫说:“您听见他说拥护袁世凯那种元首,说那些废话,您不生气吗?几百万用来干这个,几百万用来干那个,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