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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杰明显然未听出祁天话中打趣他的意味,欣然道:“那倒是可能,祁老板真是明察秋毫。”
祁天忍住笑,问:“不知道朱公子此来有何贵干,难道是新的火枪已经做好,来兑现银子吗?”
“不是。”本杰明答道,“这次是想和祁老板做一笔赔本买卖,我想用一种新式火枪的图纸换一个学籍文书。”
祁天长眉一挑,问:“给谁的学籍文书?朱公子你自己用吗?你可知道学籍文书是考生应考时必须出示的文书,要加盖户籍地的知县和知府的官印,你的意思是要我伪造官印?一支枪让我担这么大的风险,你还觉得是赔本买卖,我看是我赔本吧。”
“私卖枪支和伪造官印哪一个不是担风险的?祁老板既然枪都敢贩卖,怎么会害怕这一点儿风险。”本杰明装出一副老江湖的腔调说,随即掏出一张图纸递到祁天面前,问,“祁老板看看,这个样式的火枪值不值得冒险。”
祁天接过图纸细瞧了一会儿,抬眼看向本杰明,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神色不明:“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后膛装弹式燧发枪。这种东西想法好,却不实用,漏气的问题不好解决,你确定可以超过我这一支吗?”祁天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的手枪,在本杰明面前晃了晃,又揣了回去。
本杰明于造枪术一窍不通,全部知识只是来时初荷让他临时抱佛脚背记的,而这世上的火枪五花八门,款式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这么看一眼,他原是根本无法辨认出祁天那支是什么枪,更别说品评比较,可偏巧祁天这一支是安妮女王式手枪,本杰明在英国曾见人使用过,于是以笃定的口气答道:“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一支枪膛可以前旋的‘安妮女王’,虽说这也勉强算是后装弹,但是和我这个卡榫的设计却不可比。”
祁天微露赞许之色,似乎是认可了本杰明这认枪的本事,道:“大凡铁匠都能造剑,可唯有大铸剑师才能锻出千古名剑。造枪也是如此,构想再好,还要看制造技术是否高妙,我信你,因为你过去造的枪从未叫我失望。你那文书何时要,写谁人的名字?”
“三日后,名字是夏楚河,楚河汉界的‘楚河’,是个男学生,福建惠安人士。”
后台偶遇
本杰明这厢和祁天达成了协议,带着邀功之色回头去看初荷,却见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地递上一张字条。只见字条上以炭笔潦草地写着:“马上问祁天刚才那三人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本杰明不明所以,但他从未见过神色这般仓皇的初荷,只觉一定事关重大,转头便问祁天:“请问,刚才那三个来看蒸汽机的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那三人是清人,大约是不想引人注目,辫子都藏在斗笠里。至于从哪里来的,这位姑娘到底想问什么?”祁天转而对初荷说。
本杰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只得又望向初荷。初荷顾不上祁天探究的眼光,拿出纸来写道:“为什么其中一个人说话声音那么特别,就是叫我闪开的那人?”
“特别?”祁天看向初荷,并未回答,似是在等待她的解释。
初荷口不能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声音的“特别”之处,那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可是音调却又多了分什么,与寻常听到的男子声音略有不同。她一生中还听过一次类似这样的声音,而声音的主人杀了她全家。
祁天等了一会儿,但见朱少爷的这位哑巴丫鬟神情又急又慌,掏出炭笔在小本上写了什么却又画去,似乎无法找到恰当的形容词,看上去忙乱得让人心生怜爱,终于答道:“那里面的确有个人声音稍稍有些不同寻常,我猜,那八成是个阉人。”
“阉人是什么人?”本杰明追问了一句。
祁天看着这对古怪主仆,无奈笑笑,道:“阉人就是被去了命根子的男人。”“命根子又是什么?”本杰明继续问道,脸上迷茫之色更盛,又回头问了初荷一声,“初荷,你可懂了?”
初荷是家人捧在手心的独女,又在年幼时遭了灭门之灾,被薛怀安这么个年轻锦衣卫收养,自然从来没有人正面给她讲过这些男女之事,加之平日里她只看理数一类的书籍,闲暇时则一心研究造枪术和锻炼身体,故而听得半懂不懂,便也摇了摇头。
祁天能明白本杰明大约是汉话还不够好,不懂“命根子”这样的俚语意指何物,但眼前这个小丫头看上去却是十四五岁年纪,已到了及笄待嫁之龄,更何况看这主仆二人关系,说不定还是个通房丫鬟,怎生连这个都不懂?当下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故作纯真,便又多看了她几眼。
这一细瞧,才发觉这小姑娘除去容貌秀致之外,眼中更是有种精灵明澈的光彩,人虽小,却已气质非常,即便是站在容貌如此漂亮出众的本杰明身旁,也不能掩其光华。只是她神情的确是一派懵懂之色,难不成当真是未听懂?
就算是祁天这样的老江湖,要在如此一对琼花玉树般的少年男女面前解释这事,也觉得颇有些头疼,斟酌一番后才道:“阉人是皇宫里的人。男人去宫里当差,宫中人为了好管束他们,便会将他们身上一个地方割去,从此不能生儿育女,我这么说你们两个懂了吗?”
“懂了。”本杰明点点头,却是并未显出尴尬之色。祁天本担心他还要追问诸如“割去的是什么地方”这般难答的问题,却不知本杰明头脑简单,根本不是个会追根究底的性子,一点儿也没有追问的意思。祁天于是转而问初荷:“你还有要问的吗?”
初荷的反应亦在祁天意料之外,她脸上不见任何扭捏之色,那骤然解惑的神情简直犹如新学到一个数理知识一般,人也不再是方才那般惶急的模样,眼帘半垂,不知道在心中做何打算。少顷才又写了一句问话:“除去这种人,寻常人说话可会是那样的嗓音?”
祁天瞧瞧初荷的本子,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世界这么大,嗓音可谓各式各样。姑娘问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方便的话说来听听,说不定在下能帮得上忙。”
初荷却只是摇头谢过,不再追问。
随后几天,初荷继续去各家书院应考,直到第四天上午,本杰明果然收到了伪造的学籍文书,不论纸张和印信都看不出什么破绽。第二日,初荷拿了文书换上男装,便去最后一家西湖书院应考。
之后几日,之前各家的考试结果陆续出来,初荷全都名落孙山。本杰明看了替她着急:“初荷,要不然我们再去考一些别的小书院吧?”
初荷却是一脸笃定,静等最后一家西湖书院的结果。
西湖书院发榜那天,本杰明陪着初荷又去看榜,走到那张贴在墙上的大红纸前,本杰明忽然心虚起来,一拽初荷胳臂,说:“我替你看,我替你看。”
初荷笑着甩开他的手,指着榜上第三名的位置给他瞧。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夏楚河”三个字。
初荷算算从离开泉州到发榜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便准备打点行装回去,但恰巧西湖书院发榜当天叶莺莺从泉州回来,初荷寻思一见着主人家就离开总是有些不礼貌,便多留了一日。
第二日一早,初荷去拜别叶莺莺,那封已经写好的感谢信还没拿出手,就见一个丫鬟领着个店伙计打扮的人匆匆走进来。
那人向叶莺莺行过礼,道:“叶老板,我是泉州德茂的伙计孙山,这是我们少东家让快马加鞭赶着送来给您和夏初荷姑娘的信。”
初荷一听这信还和自己有关,心下有些奇怪,抬眼去看正在读信的叶莺莺,但见她神色一点点暗沉下去,眼睛扫到信尾的时候,定了定,似乎有刹那犹豫,才抬起眼睛,将信递到初荷面前,道:“初荷你还是自己看看吧,我觉得你全部知情比较好,薛三儿这回有麻烦了。”
初荷心头一紧,接过去读起来,只听叶莺莺的声音在耳边响着:“那崔执把事情捅得很大,再加上薛三儿是锦衣卫总旗,这案子泉州府衙门不能管,估摸很快就要送来帝都的刑部。不过这样也好,我和宁霜在帝都还算认得些人物,何况傅冲也牵连其中一并被收押,宁霜她爹定不会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婿出事,到时候一定有斡旋的余地,你不要太担心就是了。”
初荷读完信,只觉脑袋发涨,再听见叶莺莺说起“刑部”这样高高在上的名字,更觉似有大石压在胸口,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叶莺莺见她面色难看,拉着她的手安慰了几句,又看这小姑娘只是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并不回应,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