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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_沉佥-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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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钰启齿一口咬得那瓷勺子“嘎嘣”作响,恨恨瞪了嘉斐一眼,冷道:“叫我去和个奴婢厮混套话,靖王殿下把我当成什么?”
  他说得怨愤,嘉斐不由怔忪,皱起眉来,斥:“又胡说!我几时有过这种意思?”
  嘉钰垂着眼帘半晌不语,末了呼出一口长气,“你也不怕,若那丫头真是个抛出来的卒子,给我一刀,你后半辈子再想见我也不能够了。”
  他叹得哀戚,落在嘉斐心里,不禁又是一软,抚上他瘦削肩膀,低声道:“什么傻话,我自会把你护得好好的。”
  “你怎么护我?”嘉钰满脸不信地斜飞一个白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王府上那一双左膀右臂,此时难道不是都在河套护着你的甄贤?”他也不管嘉斐怎么青了脸,忽而伸手捧住嘉斐下颌,盯住那双幽邃眸子,苦药后劲从舌根卷回舌尖,浸得语声都是苦的:“二哥,你可从这会儿起慢慢细想好了,我不是个痴子傻子,亦不是个白掏心窝子的烂好人,我今日待你的每一分好都是要回报的,我笃定你总有一日要还我。若你当真狠心不打算还我,你就琢磨个法子把我榨干用净后除去罢。我宁愿你给我个干净痛快,不要你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困住我又不给我好过。那样,我真的会恨你的。别让我恨你。”
  这字字斩钉声声截铁,漫着飞蛾扑火的炽烈寒凉,激得嘉斐胸腔里遽然悸震,生生漏跳数拍。
  他盯住嘉钰好一阵没应话,不由僵了。
  嘉钰却拿过他手上的药碗,仰头一口灌下去,再不看他一眼。
  一个“恨”字,说出口来,便不是玩笑。
  真心真情是最珍贵难得的至宝,不是路边任人践踏的沙砾,给,便只给值得之人,倘或不幸给错了,就该收回来,绝没有继续自轻自贱的道理。最怕倾尽一腔热血地给了,收也收不回来,银钉缚魂一样被困在原地,生死不能。除了恨,还能如何超度?
  可爱纵然不易,恨又谈何容易啊。种种因爱成恨,必先有爱而后生恨。如此即便是恨了,每恨人一分,必先恨己十倍。到头来依旧是徒劳自苦。
  若当真山穷水尽到这步田地,岂不悲哀至极。
  嘉钰捏着那空药碗怔怔地发呆,连二哥何时出去了也不察觉,忽然,却有人来接他手中那只空碗。
  他转目去看,见白日里领回来那绣娘正跪在跟前,想了一想,才想起来她叫作蘅芜。
  “你看着我的眼睛。”他就用那只碗将她下巴挑起,问:“说,看见了什么?”
  蘅芜顺从抬头,迎着那双乌深眼眸,良久垂下眼帘,“殿下的眼睛里有执著。”
  “执著。可真会讨巧。”嘉钰轻哂,将那药碗随手扔在一旁,靠回榻上去,眯眼睨着蘅芜,又问:“还有呢?我倒是想听听,一样两颗黑眼珠子,究竟都能瞧出些什么来。”
  “殿下是真想听么。”蘅芜依旧垂眼跪着,语声如水。
  嘉钰噙笑点头。
  蘅芜略静了静,嗓音愈发轻细,“殿下眼里还有戾气。”
  嘉钰闻之眸光微烁,笑便敛了起来。“还真是个有眼色的。”他沉了嗓音,一手撑着额角,倚在榻上,冷道:“既然识得戾气,想必也能识厉害。说罢,你总不会真以为你是被我要回来伺候的。”
  蘅芜并不立即答话,而是反问:“如果奴婢把所知巨细和盘托出,殿下能不能保奴婢的万全?”
  这女人竟与他讨价还价起来。刹那心下微震,嘉钰不禁略略扬眉:“那也要先看你值不值。”
  一句“值不值”撂下来,蘅芜似怔了一瞬,忽而重重俯身拜下,语声竟有哽噎:“早在京里通牒下来,知会二位殿下要来苏州时,奴婢就在想,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些话当面说与殿下们知道。卢世全是内廷掌在苏州的一只手,州府的老爷们管不了他,若是殿下们也不管,那便是再没人来管了!”


第5章 五、藏巧
  入夜凉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兰香。
  那双手带着微冷环上腰间,开始顽童般四处挠痒时,嘉斐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之扼住。他也不说话,就紧紧抓住了那只手,黑暗里,不知所思。
  身后那人被他扼住,非但不惊不急,反而撑起身覆过他肩头,长发柔软委下,酥凉摩挲。“二哥你这样睡得好么?梦里都还要提着剑?”说着,就将那只未被擒住的手往他右胁下探去。
  “四郎!别闹!”嘉斐忍无可忍,翻身把这潜入梦中的小鬼掀在铺上,摁住那些居心叵测的小动作,低声斥问:“你干什么?”
  嘉钰却窃窃笑出声来,乖顺伸直了手脚,很享受地在那臂弯里仰躺了,一双凤眼在暗夜里闪烁不定。“审完了我就过来睡觉啊。”他说着又挪了挪腿,愈发往嘉斐怀里贴,理所当然反问:“不上你这儿,难道真跟那丫头挤一张榻上睡?”
  嘉斐被他气得两眼发黑,咬牙道:“你可以把她撵出去。”强压着才没踹人。
  嘉钰懒懒打个呵欠,“那岂不就露馅了。”他轻轻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愈发青丝微乱,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俏意,“我习惯了,不抱着二哥我睡不好。”他一脸委屈地抬眼盯住嘉斐,眼珠儿转一个弯,深吸两口气嗅了嗅,却挑起唇角,“二哥你其实等着我过来的罢,明明这床上的枕头被褥皆是两套,还点着我喜欢的香。”
  一句话说得嘉斐不禁微怔。事实上,是嘉钰每每地总爱粘着他,却又敏感体弱,受不了许多香料的刺激,于是他便命下人们将他的这些置用都按照嘉钰的喜好换了,凡事皆替嘉钰备着一套,久而久之,他习惯了,仆侍们也习惯了,默默以之为常。他忽然又发不起火来,暗叹一声,松开了手。
  才得回自由,嘉钰立刻很欢喜地翻个身,大有反客为主之意地推了推嘉斐压在枕侧的那柄短剑,嫌弃嗔道:“把你那凶器摆远一点,有寒气,我觉着不舒服。”
  嘉斐苦笑,将短剑收起,往里挪了一挪,让出位置来,嘴上亦真亦假地抱怨:“早知我就把阿崔也带来。”
  嘉钰本还笑着,一听这话顿时就冷了脸,悻悻地哼了一声:“阿崔来又如何?凭她还能赶了我?”
  嘉斐不接话锋,反略眯起眼,挑眉,“‘阿崔’也是你叫得的?”竟似有责备僭越之意。
  嘉钰眸色一震,好一阵子不说话,一动不动,只把那乌漆漆一汪深眸胶在这眼前人身上,末了,缓缓地吐出声来:“叫了又怎么着?不就是王爷的一个妾么,便是‘甄贤’我也叫过了!”
  “你——”话声不高,却是字字戳到骨子里。嘉斐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当场翻脸。这个小四啊,真是个猫儿性子,从来只许他挠人,谁若是挠着了他那是铁定一口咬回来的,还偏要专拣痛处下口,生生见血。嘉斐强压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放沉了嗓音道:“好,不说这个……说正事。”
  嘉钰还嘟着嘴,白眼不乐意地背过身去,恨道:“就记着你的‘正事’,我可是偷溜过来的,身子都还没捂暖和呢。”说着又蜷了蜷腿脚。
  他着实是穿的单薄,又赤着足,团身缩在一旁的模样孱弱可怜。其实正是伏天,对普通人而言只有热哪有冷,但嘉钰却是个半点寒气也不能受的,稍有不慎,夜风也能将他吹倒了。嘉斐看在眼里,万般无奈,只得一边捂住那双略显冰冷的裸足,一边扯过被褥来将他裹严实了。嘉钰却不肯依,低呼着嫌那丝被太凉,一个劲儿往嘉斐怀里钻。好容易,终于在那怀抱里找了个温暖踏实的位置躺舒服了,他伸手环住嘉斐的腰,把耳朵贴着心跳,声如呵气:“二哥,你就不能索性再多宠我一点,别老让我心里难过么……”
  嘉斐任由他抱着,抚着他长发,一言不发得似不曾听见。
  嘉钰等了半晌未等到回应,放弃地叹了一声,把脸埋得更深,彻底不动了。
  见他安静下来,嘉斐拍拍他肩膀,轻问:“说正经的,你赶紧告诉我,那丫头都跟你说了什么?”
  嘉钰久久地没应话,忽然,却抬起头,就着怀抱盯住那双居高俯视着自己的眼睛,“二哥,你可曾让甄贤待在离你这样近的地方过?”他喃喃地问着,神色清澈得宛如迷失。
  瞬息,嘉斐只觉心头一震,脑海里竟“哗”得一下白光暴涨。
  小贤离开京城以后,他曾经长久得失眠,整夜无法合眼。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少年和他手足相抵地团在同一张榻上,念一段书里的故事,伴他入睡方止。父皇赐下的宦侍、宫婢没一个可心的,他连多瞧一眼的兴趣也没有,更不谈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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