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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如有热流灌入胸口,砸在心鼓上,激起澎湃的回响。
这句话太真实,太坦白。甄贤当然知道人皆有求生之心,也料到陆澜不是求死之人,定会竭尽全力为自己的性命留一条退路。他也见过慷慨赴死的铮铮铁骨。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有一个人,如斯质朴地在眼前对他说:我已准备好去死了,尽管我还想活着。
无论经历过多少,无论无论过去多久,他大概永远也做不到看淡生死。并非畏惧,而是因为珍贵。因为其珍贵,所以勇烈。
眼眶湿热得几乎要涌出泪来。甄贤平举双手,向陆澜郑重一礼,“陆老板太高看甄贤了。但甄贤……定竭尽全力。”
第21章 二十、不可为(1)
卢世全要死死守住的,其实并不是他靖王嘉斐和安康郡王嘉钰,而是那个主动凑上来的绣娘萧蘅芜。
萧蘅芜是人证,没有活口,无论她向皇子们说了什么,都是死无对证。他早已不是当初幼稚无知的少年,不会拿些不得实证的“莫须有”去父皇那里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如今困住他的其实也算不上卢世全,说是这个萧蘅芜也未尝不可。
想他身为皇子,堂堂靖王,竟然就在这里被几个宦官、婢女绊住了手脚,这司礼监之威,竟已要遮天蔽日了,简直可笑。
可他又不能把萧蘅芜交给卢世全。
区区一个绣娘,他并非在意她的生死,甚至并不在意能不能留住这个活口。证据没有了可以再去找更好的,仅凭一个萧蘅芜也根本动不了织造局,更动不了司礼监和东厂。但这个萧绣娘已经沾上了嘉钰,倘若放给卢世全,难免变成那些阉人构陷嘉钰以反掣他的棋子。
这个女人,留下麻烦,放走也麻烦,怕是已没有别的选择可做。
只是这样做,被小贤知道了,难免又要和他大大生一场气。
一眨眼,小贤已走了两日有余,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形,好还是不好……
卢世全不是吃素的,更不是个瞎子聋子,再耽搁下去,怕是就不好办了。
嘉斐负手站在大殿中央,闭着眼。
灵岩山风从敞开的正门涌入,灌进衣袍,吹得广袖翻飞,他竟也丝毫不觉得冷。
嘉钰懒懒靠在香炉一侧的座椅上,一瞬不瞬看着那背影。
二哥如今有一件棘手的事,实在难做。
倘若不做,往大了说,织造局这一困难解,往小了说,只怕又有人要与二哥找不痛快。
二哥要做事,但不能做坏人。
可坏人,总得有人来做。
所以,这坏人只能他来做。反正他早已习惯了。他也无处可逃。
嘉钰抬起眼,瞥了瞥垂首立在身边的萧蘅芜。
少女眼帘颤抖,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我累了,扶我进去。”嘉钰叹了口气。
萧蘅芜连忙倾身扶他起来,缓步转入内殿,仔仔细细安置他在贵妃榻上半躺下,又双手进上热茶。
嘉钰浅浅啜了一口便搁下了,细细盯住萧蘅芜,“你那日在绣工坊找上我,可曾想过,万一我保不了你,你当如何是好?”
萧蘅芜低着头,沉默片刻,笔直在他面前跪下,“奴婢原本便没有退路,大不了拼了一死。但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金口玉言,奴婢没有什么不信。”
她竟是在提醒他当初曾一言应允,只要她有用,便保她万全。
“你这样的人物,生在这种地方,屈才了。”嘉钰喟然长叹,抬手按住了额角,“有一条活路,九死一生,不知道你敢不敢走?倘若活了,是你的命大,将来必有后福;倘若活不了,你的大仇,也总会有得报的那一天。”
说话时,他紧紧看着那绣娘的眼睛。
萧蘅芜身子挺得笔直,也紧紧望着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如同深潭,又如粘稠浓墨,寂静着沸腾。
“奴婢请殿下赐教。”
她静了许久,俯身深深拜下,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第22章 二十、不可为(2)
童前怎么也没想过,萧蘅芜出逃的消息竟会是安康郡王嘉钰特意把他唤去,亲自交代的。
四皇子殿下说了三句话:
和东厂的人一起去。
不要让卢世全抓住她。
也不要把她带回来。
童前左思右想,问:“不用先报王爷知道吗?”
四殿下一脸似笑非笑的尖刻,因常年病苦而虚弱苍白的脸,配上肖似万贵妃的如画眉目,愈发如有鬼魅之气。
“你现在去报,打算和二哥报什么呢?”
于是童前吓得扭身就往外跑,拽起玉青,两人追上卢世全派出的众东厂番子,一直在山里折腾到深夜,才灰头土脸的回来。
山路上举起的火把,远望之,如巨龙遨游夜空。
童前和玉青两个站在大殿下,看着负手而立的靖王嘉斐。
一整天了,王爷就一直这么站着,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又或者,怕是已什么都想到了。
童前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拱手唤一声:“王爷……”却又僵住了。
实难启齿。
那一刻的童前,不愿承认,却也无法否认,心下一片慌乱。
凡举能入锦衣卫者,没有真本事,没见过真阵仗,是不能够的。
这许多年来,童前自认办过密案上过杀场闯过了生死局,早已看惯了大风大浪,莫说杀人,便是杀女人,杀孩子,也早习以为常。
但就在今日,就在方才,他亲眼看见一个手无寸铁的妙龄少女在荒山野岭之中被数十名东厂番子围追堵截逼上悬崖,而就在他以为她怕是要扛不住了将会跪地求饶,甚至已开始寻找时机打算杀她灭口时,她却遽尔冷笑一声,飞身跃下断崖。
根本来不及阻拦。甚至没有惨叫。
童前曾经见过啼哭打滚的仆婢,见过瑟瑟发抖的民女,也见过绝望自尽的命妇,却从不曾见过女子如斯勇烈。
那最后的一抹冷笑,就仿佛是在嘲弄,嘲弄逼迫她的人,嘲弄他们这些无能的男人,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剜进了心里。
而这把刀,竟是一个不及双十的少女刺出的。一个他原本要杀死的少女。
这个萧绣娘是四皇子殿下的人。
她为什么要逃?又为什么要死?
她的死,四殿下知道多少?王爷又知道多少?
他该如何向王爷说……究竟如何说,才不会错?
童前垂头站着,手足失措,冷汗涔涔。
一旁的玉青却早已是满脸掩饰不住的愤慨。
“他们逼死了萧姑娘!这帮狗阉奴!”
少年嗓音嘶哑,眼眶血红,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
闻声,靖王嘉斐终于转回身来。
大殿内的灯火并不比王府通明,落在雕琢也似的脸庞上,阴影愈显深刻。
“卢世全呢?”靖王殿下低沉问了一声。
“就在殿外。”童前大气不敢出一口。
嘉斐略颔首,“让他进来。”
“王爷——”童前欲言又止,直觉山雨欲来。
“哦,也是。”靖王殿下却忽得扬起唇角,“毕竟是父皇跟前的老人,又为宫里担着要务,我去见他更好。”话音未落,他已一拂广袖,大步便向殿外走去。
大殿外,连片熊熊的炬火已把天角映作瑰丽的绛紫色。
江南织造局主事大太监卢世全弯腰拱手候立阶下,身姿谦恭,眸光锐利。
就在方才,他处心积虑安插下的一枚棋子死了。对手却是他招惹不起的人。
江南织造局下辖苏杭宁三大制绣坊,每年担着向京大内上供数十万匹丝绸织绣与向国库上缴数百万两营收的大干系。要做事,自然要用人,要用人,自然需要钱。
朝廷拨下采买生丝、雇佣织绣工人的钱是不可能十全十用在项上的,但凡经过手的,谁不是雁过拔毛?便是在司礼监掌印的陈世钦,皇帝陛下跟前当红的人,该拿不该拿的难道少拿过?
然而宫中每年的需索是只多不少的。除却按年上供和通商海外的份额,万岁爷几时高兴了,赏这家五万匹,再赏那家十万匹,都是稀松平常。
要织出足够的丝绸,又不能再多向圣上讨银两,除了压榨下头的人,没有别的办法。
即便他卢世全在其中也是拿了些好处的,但比之各级大小官员,甚至直白来说,比之他那个天子身侧的好兄弟陈世钦,实在小巫见大巫。
何况他难道不该拿吗?
他们这些奴婢打从进宫之日起便连“人”也不真正算一个了,江南数十载,为宫中,为陛下,鞠躬尽瘁,他凭什么不该拿?
可圣上如今,竟派人来查他了。
不但派了东厂的人来,竟还派了皇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