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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真动了肃清东南之心。
既然如此,司礼监与织造局,又岂会坐忍。
靖王嘉斐前脚离京,织造局立刻就做了动迁,干脆将江南织造迁入了应天府,原在苏州的织造坊与绣工坊仍按原样运转,只除了大太监卢世全本人换了地方,直接上南京“坐镇”来了。
按理说,王驾入南京城这一天,外官们城外恭迎,作为为数不多驻留南京的大太监,卢世全该在内城恭迎。
但卢世全比赵哲更早几个时辰得到消息,东厂番役们报说:靖王殿下的车队自进了官驿就消失了,一行十余人宛如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司礼监与织造局这一手迎击而上使出来,卢世全曾推测过靖王嘉斐可能有的各种反应。他本以为,无外乎“忍”或是“战”。怎么也没料到,这位王爷竟忽然消失了。
王驾奉旨南下,却在南直隶境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必然引至东南震动慌乱,稍有不慎或还要影响战事,一旦京中闻讯震怒,莫说相关大小官员,便是他卢世全也有可能受牵连。
这靖王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卢世全自认一世沉浮披荆斩棘已可称得上老谋深算,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王爷究竟意欲何为,只能下令麾下东厂诸人撒网严查,务必抢先弄清楚王驾行踪。
但靖王嘉斐其实哪儿也没去。
此次到南直隶,一定会被南京官员们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而一旦落入包围,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朝官之中,以为他此次南下是避退锋芒图谋兵权的迂回之计者不在少数,嘉斐心里知道,也不太在乎。
他觉得这些人都是满脑子勾心斗角的官场油子,简直愚蠢可笑。
北疆也好,东南沿海也罢,鞑靼、倭寇于他们而言只是卷册上冰冷的字眼,是高谈阔论的话题。他们无一日上过战场,更无一日真心为饱受战火涂炭的百姓和淤血奋战厮杀的将士思虑。故此他们自然不懂,所谓“兵权”不是“图谋”来的。
擒虎符不过一握,得人心却难于登天,血统和王爵或许能让百姓和将士们臣服于权威,但只有实实在在的战功与福祉,才能让他们誓死追随。
善谋者也有阴谋阳谋之别。阴谋算计,终是小人所为。成大事者,当有更宽广的胸怀与格局。
所以,于靖王嘉斐而言,此番南下可以错综复杂,也可以简简单单。他就是来打倭寇的,剿灭海贼,靖安海疆,破除海禁,把海外通商的关口从那些里通外敌的贪官污吏手中夺回来,重新打通东南海上的黄金商路,还百姓以安乐,还家国以太平,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京中一步退让,是他身为儿子和兄长,该为父亲和幼弟做的事;而今战场攻略其推进何止一步,更当百步、千步,不破不还,这更是他身为皇子,身为热血男儿,当为天下做的事。
他唯一所忧虑的只是甄贤的伤势。
进城当日,应天府尹赵哲一定会率领群官在城外等他,名为恭候,实则就是围堵。这些地方大员唯恐当地实情被禁中得知,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瞒上欺下。
外加还有织造局。
陈世钦是织造局通倭的幕后,卢世全是台前的那只手,而今卢世全已先他一步进了南京城。若不想被这些心悸叵测之人牵制,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绕开他们,叫他们措手不及自乱阵脚,然后,再各个击破。
所以他此时还不能进南京城。
但小贤伤重,又跟着他从北京一路奔波南下,始终得不到静养,定会损伤本元。他实在害怕小贤这样跟着他颠沛流离要有什么闪失。
入驻驿站当晚,是最后决断之时。他把心中犹豫说给甄贤。
其实心里的主意早已拿定了。他不能进城,也不能扔下小贤自己先走,只能把小贤带在身边同行。
他只是看见小贤苍白的脸色就难免愧疚忧虑,一定要求一句首肯几句宽慰才得心安。
他知道小贤一定懂他。
果然他只开口说了一句,甄贤便笑了。
“殿下需要微服简行,在沿海民间走访一番,先看看当地实情,再直接前往军营与胡都堂详谈,如此才能避开各路势力的围堵,不受蒙蔽。但又怕我有伤在身,难以跟得上殿下的步调。”
甄贤说话的声音很轻。接连伤及肺经使得他气息始终不太顺畅,说话也常牵扯得胸肺疼痛,时不时就要低头咳嗽。
只一见他捂着嘴轻嗽,嘉斐便心疼得皱眉,慌忙将他抱住,在他后背轻揉顺气,“我是怕你受累受苦。”
甄贤于是就难得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抬起眼看着他,轻声道:“那么殿下不如将我留在驿馆,待将来定下中军,再派人来接我就是了。”
“那怎么行!”嘉斐下意识回绝,待话已出口才赫然惊觉对方眼中闪烁的笑意与慧黠。
小贤是故意如此说的。因为知道他是故意有此问。
“对不起,我——”嘉斐不由尴尬叹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又词穷语塞。
甄贤却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了。他只坚定而平和地握住他的手,失笑劝慰:“殿下做该做的事便好。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要倒下。何况这一路上殿下已经对我多有照顾了,只是骑马行路,没有大碍的。”
嘉斐心尖一阵酸软,只能强压下一腔焦灼,将那清瘦憔悴的人紧紧抱住。
是夜,靖王嘉斐一行便乔装改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官驿,留下一群浑然无觉的南直隶官员们在睡梦中鼾声大作,又在次日终于梦醒惊觉之后彻底炸成了一锅沸粥。
第79章 二十八、龙与虎(2)
外有倭寇肆虐,内有官商勾结,普通行商已鲜有还敢来东南沿海走动的。越是身家背景不菲的大户越是认为得不偿失,都能避则避,反倒是一些刀口舔血的草莽营生敢于铤而走险,趁乱在官府眼皮底下杀出一条通路,高价私贩盐铁和米粮。而当地官府疲于应对倭寇,也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有“孝敬”可拿,便不加干涉。
是以当地百姓便愈加水深火热。
甄贤跟着嘉斐一路行来,但见碎瓦残屋,百步必有饿殍,且多是老弱,由以妇女为甚,许多都是衣不蔽体,甚至还有白骨。那些骨头一看便知道并非死后腐烂被野狗秃鹰啃食而成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剁砍后切走了皮肉,好像市井屠户杀猪卖肉一般。
而除却已经死去的,还有许多活着的,却比死了更不如。那些年轻女子,或是被逃难的家人抛下的,或是不肯拖累家人自己主动留下的,人人头上插着草标,竟就如牲口一般在道旁任人挑选,但凡看见过路商客便拼命凑上去贱卖自己,根本无需银钱,只要一口活命的汤便甘愿为奴为婢被人随意摆弄践踏,其中年幼者不乏十一、二岁的童女。
种种景象,犹如无间地狱,比上次南下时愈发触目惊心,当真是惨不忍睹。
胸中一直有一股郁气难以纾解,时不时扯动伤处,竟叫他分不清究竟是伤痛还是心痛。他只能竭力忍耐着,免得殿下发现了又要为他担忧分神。
甄贤觉得实难理解,同样身而为人,同样有父母亲族、兄弟姐妹,或许还有妻子弱女,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究竟是多狠的心,多冷的血,才能够对这样的人间惨景视而不见,甚至还狠心在血肉模糊之上再剥一层皮肉?而那些真正为人夫、为人父者,又何以就能安然将这些满脸惊恐的女子抛在身后,任由她们落入如此绝望凄凉的境地……
他问嘉斐来日进了南京城有何打算。
接连几日走来,靖王殿下的脸色也十分不善。
翻阅奏报,听人诉说,都不过寥寥数言,远不及亲眼所见之万一。
如今的浙直两地,愈是临近沿海,愈不似人间。
第一反应,便是要把当地的知县抓出来革其官袍摘其乌纱斩首以祭亡魂。
但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真要杀,怕是得把整个浙直上至总督下至县丞的大小官吏全拖出去砍了,也没有一个是冤杀的。
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这么多颗人头一齐砍下来,何止要朝野震惊,只怕要成大乱。
且若是把这些人全杀了,整个浙直便无人可用了,一时之间,他又要去哪里找足数妥当之人来帮他治理军政?
所以只能姑且先将这死罪先按下。
他只需要敲打一个人,便是堂堂的浙直总督胡敬诚。
下梁不正,上梁之罪,身为统领整个东南军政大事的要员,封疆大吏,竟能让治下乱成这个样子,就算有卢世全与织造局在其中兴风作浪,也是绝对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