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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惊醒过来,拼命摇头,“我不敢,我不能……我做不到!”
“可是你爱他呀。”
闻蝶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推拒的声音都戛然而止,这一刻她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抚上心口,喃喃自语:“我……爱他?”
“女人呀,最爱口是心非。你若不是爱他,怎么心心念念都是他?你若不是爱他,怎么会把七情六欲都付诸于他?你若不是爱他……”女子的低语变作笑声,“怎么会想把一生都献给他?”
最后一句话仿佛戳中了闻蝶心中不为人知的深处,她冷汗涔涔,浑身战栗。
“爱一个人没有错,为他打算和付出更没有错,不要抗拒,乖乖听话……”女子舔舐着她的耳垂,“你想不想看他高高在上,想不想看他意气风发,想不想一生陪着他……你要是想,就握住我的手吧。”
欲望是被压在心底的野兽,一旦有了打开栅栏的那只手,便再回不到囚笼。
闻蝶闭上眼睛,颤抖着握住那只不知何时抚上自己心口的手掌。
温凉如玉的手臂,变成了一把冷冰冰的木杖,耳畔低语的女子消失不见,闻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着巫的袍褂,站在空无一人的庙宇偏殿里,手中木杖贯穿了破旧神像的胸膛,裂痕从洞口迅速蔓延,将整尊石像完全崩碎。
那一瞬,她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可是整座山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蝶步履踉跄地走出去,刚出了庙门,一阵风就挂了过来,她痛苦地弯腰咳嗽,竟然转瞬变成了苍老的神婆,青丝变白,皱纹密布,腰背也佝偻下去。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咳死过去,然而一股暖意从额头传来,神婆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木屋里,刚才只是梦到了从前。
多日不见的虺神君坐在床畔,用手擦掉她额上冷汗,同时渡入一缕气息减轻她的痛苦,温声道:“做噩梦了?”
“大人……”神婆艰难地唤他一生,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难听,就不敢再说话了。
她只能用已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位自己陪伴一生的神灵,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昔年君是青山石,我尚杨枝绿柳腰;如今春尽杨柳败,青山依旧石未老。
她的确用了一生去陪他,可终究也只是神灵漫长一生中的过客。
这一瞬,长久以来都被理智压抑的念头无法克制地冒了出来,神婆费力抓住了虺神君的手,喉咙里哽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我……我快死了……”
虺神君身体一僵,他反握住这只枯瘦的手掌,将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眼泪从神婆眼里止不住地流下,她用尽力气说道:“我……我不想死……我还想陪伴您……我还有……很多事……没为您做到……我、我舍不得……”
“小蝶,这四十五年来我感谢有你的陪伴……但是,你这一生过得太累了。”虺神君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已经够了,小蝶。”
神灵的温柔多年不变,可是神婆在这一刻首次对他的温柔生出怨愤——为什么我要死了,你还如此温柔从容呢?
我对你有至死不休的牵肠挂肚,你对我就没有不甘不舍的挽留吗?我这一生对你来说,终究只是过客吗?
多年前种在心里的那颗毒种,在此刻破土发芽,在不见天日的深处长出一朵殷红如血的花,含苞待放。
虺神君陪伴了她整整一夜,次日神婆的身体便恢复些气力,她让闻音扶着自己出门走走,这个被她为了山神大人暗自当做活祭养大的瞎子,竟然成了整座山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又听到了村民们的议论声,内容大多与虺神君有关,自从三年前那场祈愿不成的闹剧过后,村里本就意气用事的年轻人更加对山神不满,再加上唯利是图的村长的默许,连带着老人们也渐渐被带偏了想法。
春祭取消,香火冷淡,作为神婆的她也缠绵病榻,虺神君却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闭关不出。
然而他有平常心,神婆却意难平。
这些目光短浅的利欲之人,眼里只看得到蝇头小利,为此数典忘祖,等到了山穷水尽才知跪求神灵庇佑,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们都该尝尝背叛山神的报应,苦果吞得越多,以后才能学乖。
这样的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生,那朵暗处的花被恶意滋养,只见重瓣绽开刹那,露出一张男子人面,不等她看清,花已转瞬凋谢,人面像一阵风,顺着呼吸从她体内抽离出去,消失在茫茫山林间。
这一瞬,身边的盲眼青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转过头,可惜没再发现动静。
七天之后,三首蛇妖出现在眠春山上,她的怨念实现了,一切却彻底乱了套。
人首蛇身的妖孽抓住她的头发,像极了心中昙花一现的那张脸,神婆终于确定当年的魔物骗了她——对方根本没有把入魔的山神带走,而是把被封印的他藏在了她心里,让他日日夜夜看着物是人非,被她心中的贪嗔痴年复一年地浸染,直到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神婆当年做了那件事,有过后怕,却从来没有后悔,她想过自己会遭报应,所以暗中修行秘法并收养至阳之体的闻音,可她没想到这个报应竟然是虺神君替她受了。
那样温柔善良的虺神君,被她用一生守护的神灵,为了她对一个妖孽跪地磕头,被自己庇佑多年的村民千刀万剐,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地的血似乎都从眼睛淌进了她心里,湮没了其中最后的理智。
多年魔障在心间,一朝化成恶鬼面。
“……”神婆终于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崖洞,累赘的身体都成了匣中枯骨,只余下这怨恨之灵。
站在眼前的不是虺神君,也不是蛇妖,而是笑容清浅的盲眼青年。
闻音的眼睛还是空洞一片,可神婆无端地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刚才的一场梦回往昔,抽干了她支持魂魄的灵力,晃了几下就跌倒在地,根本站不起来了。
“你……”阴灵不畏寒暑,可神婆现在感受到一股无比惊悸的寒意,“你不是闻音,你是谁?!”
闻音虽有至阳至纯之体,却被她败了根基,除了净灵术根本不能修行任何功法,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气息?
下意识地,神婆以念力催动他体内的阴蛊,可是那蛊虫好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以前的名字……不告诉你。至于现在,就当我是闻音吧。”盲眼青年俯下身,手掌轻柔地落在她头顶,“不枉这连日逢场作戏,你的心魔……我收下了。”
话音未落,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笼罩下来,神婆惊恐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心好像被这力量撕扯得粉碎,那些充斥着怨恨、不甘、贪婪与悲愤的感情都纠结成团,被一并从心底拔出,逆流上涌,顺着手掌挪开与魂体彻底抽离。
这感觉就像一个人被生生撕裂成两半,神婆痛得满地打滚,恍惚间看到那团从自己体内抽出的黑气在半空中化成人形,竟然是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只是浑身惨白无色,正无声地嘶吼着什么,然后被一只手攥在掌心里,揉成一颗小小的丸子,张嘴吞了下去。
盲眼青年吞了这心魔,神婆便觉得痛苦瞬间消失,整个灵魂都轻松得仿佛要飘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到底……”
“凭你也配我来帮?不过是我饿了太久,要找点食罢了。”盲眼青年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就算是心魔,也不可能无瑕而生,别把你自己做过的一切都推托到这上面。”
神婆瑟瑟发抖,只听他道:“我唤醒你,是为了两件事,一是这具肉身原主的遗愿——在一个月前,我与他因缘际会,他将这身皮囊给我,我帮他查明真相,给此间一个归宿。”
说话间,他想起那个于一月前在梦里误入婆娑心海的瞎子魂魄,无声笑了起来,毕竟这世上心有魔障的人不少,能抵挡住玄冥木的诱惑坚守初心的人不多,可惜终是凡人,不能长久,只能跟他结一场交易的缘分罢了。
神婆脸色一变:“闻音他……”
“你把他当瞎子,可他并不是个傻子,有时候眼瞎的人比你们都要活得明白。”盲眼青年并不多说这件事,继续道,“至于第二件事……你想不想知道,虺神君为什么宁可选择死亡?他临终之前到底想对你说什么?”
神婆猛然抬起头,已经变得虚幻的手指想要抓住他的脚踝,奈何只是穿了过去。
失去了赖以支撑的怨力,长留此间的阴灵就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