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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念本意是将他封印在日月池,日日放在眼皮底下看守,可是道衍轻飘飘的一句“至邪至秽,不堪居高”,他就被打入雷池,千年不见天日。
暮残声捕捉到他脸上难得的异样,心下就有了谱:“你果然也去过问道台,当时没有看见吗?”
“没有。”琴遗音收敛思绪,“若是如你推测,恐怕连常念都不知道这些,那么这家伙的来历恐怕只有道衍才清楚了,而这些等我们出去了才有机会去找答案。”
顿了顿,他又问:“你是怎样进入这里的?”
“我在藏经阁主楼第六层悟道,不知怎地就来了这里。”
“第六层?”
“怎么?”
“我明白了,这里不是幻境,但也非真实。”琴遗音双目微敛,“那层楼是以须弥石打造而成,并刻有三千道空间咒文,合成芥子之境,因此那墙上每一个字不止代表一种道法,还藏着一个小世界,里面是与悟道者最为契合的天地缩影……换言之,世上的确有这样一个地方,而我们现在它的倒影里。”
须弥芥子,巨细相容,可它也意味着诸相非真,尽在自心。
琴遗音想明白了这点,眉头又皱了起来——按理来说,芥子之境里不会有除悟道者之外的其他人,连他也是通过玄冥木强行进入,一身道行都被芥子法则压到极致,现在才会完全落于下风。
可是这个面具人丝毫不受法则影响,表现出来的力量甚至比昨夜更强,仿佛这里根本不是属于暮残声的芥子之境,而是他的主场。
琴遗音直觉问题出在暮残声说的巨轮上,可他不仅看不到,连气息也不能察觉,很可能无法触碰。
一念及此,挡在前方的盾墙突兀裂开,如碎纸一般向两边倒去,面具人从中走出,在他身后倒落着无数人面碎片,每一张都残留着难以掩饰的惊恐。
冰裂已经攀爬上琴遗音的脖颈,他冷冷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面具人,忽然对暮残声道:“我不会死,别怕。”
暮残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心魔身影就在眼前彻底碎裂崩塌,玄冥木发出一声悲鸣,在风中颓然摧折,枝干花叶迅速腐烂枯朽,在面具人踏过之后,只剩下满地污泥。
冰屑如雨乱减,暮残声僵在了原地,任由冷雨拍打在脸上,在这一刻寒彻骨髓。
面具人取代心魔站在暮残声面前,将手伸向他的脸,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怪响,似乎是在努力想要说什么,可惜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暮残声的时候,那些污泥卷起了碎冰,原本已经消失的玄冥木死而复生,裹挟着琴遗音在此芥子之境所能动用的全部魔力,千枝万叶一齐垂下,将面具人死死禁锢在树牢中!
一瞬间,两股强大的魔力狠狠碰撞,琴遗音这次没有试图抵消抗衡,反而主动张开防御,将玄冥木的根须扎入面具人体内,不顾一切地将他拉近自己,枝叶之间空无人面,树干上却长出了一张血盆大口,里面猩红漩涡急转,疯狂吞噬面具人周身魔气,后者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反手刺入漩涡之中,凝聚魔力在十指,欲将琴遗音连同这棵玄冥木一同撕开!
与此同时,琴遗音的声音在暮残声心中响起:“去找那个巨轮,出口应该就在那里!”
“你——”
眼看一个又一个恶灵从玄冥木里被迫窜出,在接触到空气之后迅速湮灭,狂风狠狠打了暮残声一耳光,把他想说的话都压了回去。
赤红眼瞳里血丝密布,暮残声终于动身,踏着一截树枝借力而起,将体内仅剩的灵力运转到极致,几乎只在一息之后,他就上了白骨山顶,站在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擎天巨轮下。
那种能够将人从皮到骨悉数冻干的寒冷汹涌而来,暮残声全身都已经快没了知觉,唯一能证明他自己还活着的,只有肋骨下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蓦然间,他想起了自己进入这里之前,看到的那片冰壁。
琴遗音说这里是芥子之境,是最契合他参悟道法的世界缩影,这座了无生机的白骨山便是杀戮过后的死亡证明。
那么,杀尽天下的凶手是谁?
暮残声的目光落在巨轮上,镶嵌在上的九颗星辰璀璨夺目,晷针仍是逆向而走,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贴近象征终点,他此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座巨轮是活的。
天地皆枯死,万物成冻骨,唯它独活在世。
不知从何而来的暴虐杀意在心中升起,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点燃了一把火,暮残声用尽力气将几乎快被冻裂的手贴在巨轮上,雷火从他掌心流窜出来,以点扩面,很快包裹住巨轮一隅。
“倘若杀为我道,那就……开杀吧!”
庞大的白虎法相在身后闪现,那双凶戾的金眸微垂,白虎主动伏下身,化作一道金光流入暮残声体内,刹那时,他脑中传来一声清晰的碎响,缚灵锁的禁锢随之消失。
他仰天长啸,赫然化成与山岳同高的妖狐原形,足下踏着火云往后掠出数丈,旋即捉眼生杀,迈动四肢疾冲向前,以身为刃悍然撞向这座巨轮!
“轰——”
一声巨响,天摇地动!
暮残声这一下没能将巨轮撞毁,却撞塌了整座白骨山,山崩刹那,巨轮从高空坠落,携着焚天雷火砸向大地!
就在它即将落地之前,面具人终于破开了玄冥木,闪身到巨轮之下,用双手托住了它。
他脚踏大地,身形在这一刻缓缓变大,将这座巨轮一点点往上托起,直到身躯与妖狐等高,他们四目相对。
一阵风吹来,细密的裂纹出现在青铜面具上,暮残声屏住了呼吸,看到无数碎铜随风飘走,那双眼底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即将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就在这时,玄冥木于天地间再现,一根粗壮尖锐的树枝如巨剑刺出,从背后贯穿面具人的身躯,撕开了他的胸腔。
皮肉翻卷,骨骼袒露,可那肋骨之下空空荡荡——面具人竟然没有心。
鬼使神差地,暮残声的目光落在面具人左侧第三根肋骨上,那骨头上森白无血,却有一行刻字隐约可见。
他下意识地伸手,却忘了自己现在是原形,狐爪甫一接触到面具人的身体,对方就如同被戳破的水上浮沫一般消散了。
然而仅这片刻触碰,他也辨出了面具人肋骨上刻着什么——暮残声。
他将他刻进了骨子里,而他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的脸。
“快走!”
面具人消失之后,二度坠落的巨轮直接将大地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琴遗音的身影从玄冥木中闪出,一手扯了还没回神的暮残声就往洞里跳。
“等——”
暮残声话刚出口,两人就坠落于黑暗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没过头顶,紧握的手掌突然消失,强烈的失重感撕扯着他,直到他眼前一黑,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回到了藏经阁主楼第六层,正趴在刻满字符的墙壁下喘息,浑身战栗尚未止歇。
白虎法印不见了,暮残声意识到了什么,撩开右手衣袖,只见原本光洁的右臂上多出了一道白虎图腾,怒目生杀,盘踞肩臂,看似只有白金两色,却在手臂发力时,虎口开启,流泻红光。
他神色怔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面前墙壁上一个“杀”字,有别于其他字迹的黯淡,这个字满目猩红,丝丝缕缕的血从笔划缝隙间淌下,污了一小片墙,也染红了他的手。
腥味扑面,是哪来的血?
暮残声慢慢站起身,他脑子里乱得很,有些迷茫地向周围张望,木楼里还跟自己来时那样明亮,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他只能顺着血迹蜿蜒的方向找过去,踏着木梯往上爬,在第七层的书架下看到了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它歪歪斜斜地倚靠着书架,头颅就在手边,死不瞑目地面朝这边,好像在看他。
暮残声瞳孔骤缩:“元……”
“啊——”
就在这时,浑身是血的青木从黑暗死角爬了出来,在看到他的刹那一旁黑暗中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
“青木!”
暮残声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查看伤势,手却被狠狠打开,力道之大,险些将他推下木梯,绝非一个普通道童所能有!
“你!是你!”
青木扶着墙壁踉跄而起,血从他紧捂腹部的左手指缝间汨汨流出,他眼中满是悲恨,颤抖着指向暮残声,声嘶力竭地道:“你这魔族细作!你杀了阁主!”
暮残声脸色剧变,不等他开口,青木已经不顾自身伤势提掌而来,他不能与之硬抗,只能一路后退。
两人在木梯上缠斗